张天左手手肘突然被人拉住,低下头就朝伸来的手臂狠咬了一口,叶舒感到一阵刺痛,但没喊一声,只是用更严厉的语气叫道:“张天!”
张天终于认出了这个声音,猛地抬头,见是叶舒,双手一松,叶舒的胳膊就抽了出来。他连自行车脚蹬都没放,直接往马路边一撂,跳下了车。
“发生什么了?”他这话问的是关璃。
想快速听到清楚的解释,七岁的小鬼和十七岁的木头,他还是选了后者。
“我撞掉了他冰棍。”关璃一边说着,一边向叶舒伸来一张攥在手心里揉皱了的十块钱人民币,“我给他钱,他不要。你要认识他,帮我转交下?”
叶舒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又想到刚关璃被这小崽子当街爆锤,忍不住问了句:“你没被打伤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小孩子下手没个轻重的。”
关璃眼眸一低,目光落在张天身上,这家伙还在用豹子捕猎般的眼神向上翻着眼皮瞪他,接着目光转移到叶舒被咬出牙印还留有血渍的小臂上。
“我有脑子,护了关键的地方,你倒是可以考虑去打个疫苗什么的。”
叶舒:?
关璃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走了两步还跑起来,跟赶着投胎似的。
叶舒愣神站着看了许久,直到关璃消失在路口转角,最后一眼见到的是趴在这人背上的书包,因为主人转身过猛,在空中划出一道急刹车的弧线,猛然想起,那里头可全是今天的作业。
终于回过神。
所以他这是,救了个白眼儿狼?还是嘴欠不饶人那种?
叶舒忽然意识到,他嘴仗不输人的战绩就在刚刚,被狼崽子拱了。
可身边还有个更不省心的,叶舒看了眼被咬破皮的手臂,这小伤不值一提,但这伤厉害在买一送一的嘲讽。不过他叶舒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不要脸,面子什么的从不在乎。
他不爽的是那小子看人的眼神,透着一股子骄矜傲慢,好像神仙看小鬼似的。
真小鬼这时候发话了:“叶哥哥,对不起。”
叶舒听见张天的这句话,蹲下和张天视线齐平,看着他眼睛说:“下次不能打人了听到没?不管是不是叶哥哥,都不能打。打人是不对的,知不知道?”
张天咬着嘴,不说话。
叶舒伸手揉了揉他头发:“走,叶哥哥带你买冰棍去。”
说完右手一把拎起躺在地上的自行车,食指中指捏着车头把控方向往前推,左手牵着小张天,朝小卖部方向走。
兜里揣着那位神仙的十块钱。
第二天一早,叶舒睡过了头,从寝室赶到班上时早自习已经进行到一半。他把买冰棍找零的五块钱拍到他同桌的桌上,却并未见到神仙人影。
那个黑色运动书包倒是躺在椅子里,还没来得及塞进屉肚。
叶舒手机震了震,又是杨益达。
-[舒,我还没动手找那孙子麻烦,老沈先动手了]
-[?]
-[这人开学第一天就逃晚自习,早上一来就被提溜到办公室去了]
-[晚自习不上要进办公室?我怎么不知道这规矩]
-[……]
-[您以为谁都跟您似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叶舒这回彻底明白老沈原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懒得管。
而是懒得管、他。
虽然猛地发现被放弃的滋味不好受,但一想到之后再逃晚自习都不用让杨益达帮着打掩护了——正负相抵,不悲不喜。
叶舒吹着口哨就把书包塞进抽屉,可风平浪静才过一秒,教室后窗就探进来一只头,跟谭馨说了几句话,接着谭馨就回头对叶舒说:“沈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叶舒:不知该摆出一副什么表情.jpg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老沈的大嗓门。叶舒停了脚步,没立马进去。可老沈眼尖发现半只伸进门来的球鞋,对着门外喊,“叶舒你给我进来,别躲在外边偷听!”
叶舒嘀咕着“谁稀罕偷听”,走进办公室,站到关璃身边。两个少年个子都蹿上了一米八,接近一米九,一左一右把窗户透进来的光挡了个严实,在老沈桌上投下一大片影子。
沈建充端起茶杯润润喉咙,开足马力对两人吼道:“你俩约好的吧?开学第一天就手拉手翘晚自习?”
叶舒心里刚想着,对8起我和他还没熟到这份上。
不料却被关璃抢先开了口:“没约。”说完好像是怕这话没公信力似的,又补了句,“老师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可能拉手?”
叶舒:……你、牛、逼。
但谁让他无聊非巴巴看人家写名字。
先知道了这人叫关璃,还知道了是关公的关、琉璃的璃。
所以……他输了?
“我管你俩约没约!”老沈翻了个白眼,但是对着叶舒翻的,接着重新看向关璃,好言好语道,“我看了你以前成绩,是个好学生,不能因为转学就自暴自弃,更不能光跟人学坏的。咱们二班还是有不少值得学习的同学,比如坐你前座儿的谭馨,虽然成绩谈不上优秀,但遵守纪律,而且……”
叶舒可算明白了被老沈叫来的用意,合着是被当成反面教材来给人做展览的。老沈接下来说了什么他没再往耳朵里装,心思全在后悔为什么昨天要看那家伙写名字。
关璃和叶舒前后脚出了办公室,沉默着走到楼梯口,关璃刚踏上一级台阶,叶舒便在身后叫住他:“关璃,你给我记好了。”
关璃缓缓回过头,他今天没戴棒球帽,还穿了校服,蓝白色T恤合身地框在身上,三中百年不变古板又单调的校服款式,被他穿得竟还有点好看。他头发非常短,像是剃了光头后刚长出一层黑碴儿。没什么表情,还是一副又拽又傲的模样。
叶舒被这模样再一次刺激到,一板一眼地对面前的小狼崽蹦字儿:“我叫叶舒。叶子的叶,特殊的舒。”
关璃眼睛微眯,表情带了点疑惑,但很快便丢下两个字就转身上了楼。
晨风柔柔地咬着叶舒耳根,这两个字却像摔炮一样,直接扔进了他耳膜:
“白痴。”
叶舒是听着王八蛋臭小子长大的,可还从来没人叫过他白痴。
他一朵驰骋江湖的高岭之花,让混混们闻风丧胆的前任校霸,竟被人公然骂白痴?
直到晃回教室后门,叶舒还没缓过神。
下早自习铃刚好响起,杨益达像挣断绳索的狗一样飞奔出来,叶舒一个闪身,他直接扑到了墙上。
“干嘛?”叶舒警惕地问。
“舒,第一节课物理啊!”杨益达哭丧着脸。
叶舒趴到栏杆上,看向楼下操场的升旗台,问:“所以呢?”
杨益达反问:“你不记得昨天那张题目出成天书的试卷啦?我一个小问都没做出来!估计这回要拿零蛋了。”
叶舒心不在焉地“哦”了声。
“舒你想什么呢?”杨益达凑到他身边,“老沈为难你了?”
叶舒偏过头,挑了挑眉问:“你觉得我,白痴吗?”
杨益达还没搞懂这个问题,身后就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和议论。
“卧槽,陈国栋上楼了。”
“完了完了,他手里拿了卷子!”
“靠,老陈!又提前上课!”杨益达撇撇嘴,戳了戳还望着楼下出神的叶舒,“别装深沉了!老陈估计心情不好,别往枪口撞,我先撤了。”说完就钻回了教室。
叶舒也转身走进后门,靠着门沿望了眼他旁边那张桌子。他同桌正举着右手,头歪在右胳膊里,手抱在头上,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在乌黑的短发上显得白皙自然,而左手捏着手机搁在大腿上,拇指上刷浏览网页。
吹了会儿风,现在叶舒的心非常冷静,冷到可以在上头溜冰。
他已经决定,不跟摔炮计较。
叶少当这么多年老大,靠的就是脸皮厚和自我调节能力一流。
于是上前两步,把椅背一拽,打算回座位。却不料椅腿儿刚一落地,他那同桌就抬了头,把手机换到右手上,换左胳膊抱头,从脸面向墙的一侧变为面向走廊的同款姿势。
叶舒:?
他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他好歹也是万年校草一枚,天生的好人缘万人迷,跟谁都能三分钟混熟。
但这人是身上装了跟他同性相斥的磁铁?
可就因为愣了这么一小会儿没及时回座位,老陈把一摞物理试卷往桌上一砸,朝着教室最后排举起手就骂:“叶——舒——!这么喜欢站着?给我站外头去!”
叶舒:???
老陈的这一招杀鸡儆猴,成功把躁动的班级瞬间塞进冰箱。
但被杀的叶舒只好再次上走廊去赏秋。
物理课代表自觉地走上讲台打算帮老陈发试卷,不料老陈却把试卷往旁边一挪:“别发了,拿错了!昨天怪我电话里没讲清楚,你们沈老师带来的是给实验班的竞赛卷子!”
他这话一出,全班又炸了锅,起哄声唏嘘声此起彼伏。
“靠!怪不得题都看不懂!”
“玩我们?”
“吓死了,差点以为要拿零蛋了!”
“拉倒吧,你零蛋拿得还少?”
老陈拍了拍讲台:“安静!安静!都是一个学校一个年级的,人家能做的你们就不能做?一个班的白卷你们挺光荣?谁再敢吵,就给我出去陪叶舒!”
站在走廊上的叶舒听到他又被Q,心想老陈你要是没了我该怎么管这一个班的兔崽子。同时他手机也震起来,是杨益达。
-[舒,我才反应过来,有人敢叫你白痴?谁那么大胆子?]
叶舒没好气地回了仨字。
-[我同桌]
-[???]
-[他有什么资格叫你白痴?]
在老陈的威逼下,班上又一次安静下来,他接着从那一摞比白纸还干净的试卷里抽出一张写满了的卷子,两手捏着卷子边儿,眼睛从眼镜框上沿露出来扫视班上一圈,开口道:“但是,你们班新来的关璃同学,拿了92分,比二十班第一名还高了26分。关璃是谁?站起来我认识一下。”
教室就跟年久失修的老空调似的,上课没五分钟已经反反复复启动了好几回,老陈这话一出,又一次沸腾。
所有人的目光都打向最后一排,这也是转学新同学的名字第一回在全班面前亮相。
但当事人还脑袋垫在胳膊里,侧头玩着手机,好像教室里的一切事都与他无关。
叶舒也听见了老陈的话,紧接着看到和杨益达的对话框里凭空没了最后一句,并显示:
“木糖醇”撤回了一条消息。
“靠。”叶舒把手机扔回裤兜。
陈国栋和沈建充可不一样,除了带二班,他还带历届的实验班,好学生对他来说不是稀缺熊猫,相反,他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因为成绩好尾巴就翘到天上去的小孩。
比如现在就被他抓到一个。
陈国栋捏着卷子,直奔教室最后一排,可这位最高分竟然还无动于衷地看着手机,更过分的是,还一脸不爽的样子。
“你以为考得好就能上天了?我见过的好学生比你过的桥都多!手机给我收了!不然就也站出去!”
收手机,还是去走廊。
这台阶给得相当明显。
陈国栋在下手前还是心软了,毕竟这不是一般的好学生,是吊打他引以为傲的二十班第一名的好学生。
把这个选择题摆到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脑子的中学生面前,任谁都知道怎么选。
何况,这还是个学神。
班上又响起了嗡嗡的嘀咕,全是替叶舒不值的。
“老陈太偏心了吧。”
“唉还是护着好学生啊。”
“叶子太惨了。”
可是这位好学生,却选了所有人都没料到的答案。
他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揣,又从屉兜掏出棒球帽扣上脑袋,起身就出了教室。
竖着耳朵听动静的叶舒这会儿飞速站直身子,拿出自认为潇洒又英俊的姿势,朝前门走去。
得知这人脑子进水出来陪他,料到又要被嫌弃,这回他可要当主动走开的那一个!
却没想,刚走到教室前窗,他这位同桌就超了车,还一路朝楼梯口奔去,接着传来急匆匆的下楼梯声。
叶舒的步子在窗边停下,望着空空如也的楼梯口,心中又缓缓打出一排问号。
为了不跟他罚站同一个走廊?
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