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小队骑兵正踏步而来。
在一众黑色的马匹中,位于中间的赤红色马匹格外引人注目,同坐在他身上的年轻将领一样吸人眼球。
那年轻将领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穿着白色的交颈长袍,外面披着墨色狐裘,略微瘦削的脸上泛着几分疲态,想来是连日奔波之缘故。他身边骑着白马的人身穿五品五官服制,将他牢牢护卫。
城门口的守卫远远地就看到这一众人马,位于右手的守卫忙不迭的跑进去通知校尉,道“镖旗将军秦斯年带着一队人马欲入城门,我们是否要紧闭城门,速速禀报宫内?”
城门校尉孟元淮听罢,起身整了整衣冠道“不必。”
说着便起身出城门,恰好和秦斯年打了个照面,秦斯年端坐马上,看着一身校尉服饰的孟怀远道道“孟校尉这是要拦我?”
孟元淮忙堆起笑意,连连摆手,急急道“秦将军哪里的话,您威名震天下。护卫大储北部边疆,我敬仰您都来不及,哪会拦着你呢?况且,女君早早便下令若是将军您归来,可带护卫20入城,任何人不得阻拦,所以,秦将军可莫要拿我说笑了。”
秦斯年听罢,和身旁那带着斗笠的人透过砂账对视一眼,还未得到什么有用信息,便听到身后传来墨染那肆意张狂的声音“呦,都傻在这做什么呢?”
这一声,孟怀远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这女君只说可让秦斯年带着护卫20入城,可没说墨染可入城呐,不管孟怀远如何着急,这墨染就像是没看见他这个人一样,自顾自的同秦斯年讲话。
“你我一南一北,算起来已有五年未见,不过看你这摸样,自顾大将军稳定四边之后,你那北边应当是磨擦也少有,都得空回京了。”
秦斯年仔细观察着墨染的每一个表情,只见他神色轻松,想来顾城如今无恙,于是道“你那南边想来也是?”
墨染却并未在正面回答,只道“但愿长久”说罢便策马奔向南边
秦斯年遥望着墨染的背影,心中叹息“囚心囚笼,都是囚鸟。”
“咳咳咳”孟怀远心神一松,猛地咳了几声,也让秦斯年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他身上,道“几年不见,都官至校尉了,孟大人之才,不可小觑呀”
说罢,秦斯年便道“入城”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入城,牵马而行,只留下孟怀远冷汗岑岑的站在原地,只盼望他查不到当日之事。
京中最南边的一处院子里,顾城坐在上首,静待秦斯年的到来。
“砰”的一声,秦斯年破门而入,怒喝道,“顾城,当日我将幼弟交予你,你说会护他周全,可如今,我幼弟尸骨无存,如此,便是你的看护吗?”
顾城双眼猩红,却还是稳住了心神道“秦彻可能没死!”
“什么?”秦斯年猛地抓住顾城的肩膀,双眼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喜意,后背却也冒出冷汗“此言可当真?”
秦斯年一个激动,恰好按住了顾城的伤处,顾城闷哼一声,“斯”
“不好意思”说着秦斯年放开了顾城,退后几步,一脸地你倒是快说呀!
顾城揉了揉肩膀,道:“当日我在牢狱,那范青特地说鹊山一战中,只有秦彻逃出,却在半路被斩头,但是我几日前去找过秦彻尸身,发现那是一句无头尸体”
秦斯年忍着心痛继续听顾城说,“并且这具尸身左手拇指处并没有断指痕迹。”
秦斯年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猛地呼出一口气道“秦彻天生六指,虽在五岁之时已经将那一指切去,但到底留下了伤疤。”
说着又道“可是真正的秦彻呢?为什么也不同我们联系?”
说到这二人又同时沉默,良久,秦斯年道“那小子自小便是鬼精灵,此次定是在某处蛰伏,时机已到必然会现身。”
“嗯”
一桩心事了了,秦斯年这才发现此处只有顾城,又道“白非他们呢?”
“我让他们回边境去了,边境不可以无人”
“那你?”
顾城道“我明面上被幽禁,幕后之人亦无法将手伸进后宫,所以算是安全的,你也回去罢,你一离开,那北荒指不定会动了别的心思!”
“我在留两日,毕竟是光明正大进来的,不去面见皇上、女君总归是令人起疑的。”
顾城道“也好”
顾城的脸色很明显的不对,秦斯年斟酌了一番道“阿城,她现在已然是女君,你们之间......”
顾城打断秦斯年的话,“我知道”
秦斯年叹息一声“知道就好”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的从屏风背后传来,“水......给我水......”
秦斯年狐疑的看向顾城“这是?”
“昨日我去乱葬岗的时候顺手救起的,看起来像是良家子,便带了回来。”说着就转身去了屏风后面,秦斯年也紧随其后,没一会,那女子睁开眼睛,茫然的看向四周,气若游丝“你,你们是来带我走的阴差吗?”
秦斯年愣了一下,道“姑娘,你瞧瞧我们这位爷,剑眉星目的,哪里能是那怖人鬼差呢?”
这女子果然上下打量顾城,喜极而泣,声音还很是虚弱“两位大人,你们是好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我......”
那女子虚弱的很,顾城制止她接下来的话,道“你且不要着急,吃些东西再说”紧接着便吩咐人送来了牛奶和吃食。
片刻之后,女子恢复些力气,顾城又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晕倒在距乱葬岗不足百米之处?”
那女子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眸中闪过挣扎,道“两位大人,小女子是代安郡左城商县人氏,姓郭,名招娣,家中还有爹娘和弟弟三人。去年秋收之时,我们那里陨石坠地,烧毁了大量农田,并且周遭寸草不生,导致多数人都在饿肚子,更别说是交粮了。”
说到这,这女子泣声更大,咬了咬牙接着道“可是上面又催得紧,恰逢这时候来了一个人说是在京城开了几家绣房”
“所以你同乡的女子们就被卖给了这个人?”顾城紧握双拳,接下了这女子的话。
女子眼中哀戚更浓,“大人说的不错,出于无奈,家中只得将我们卖给那人,以求活下去,可谁知”
女子咬了咬唇,继续道“谁知这人根本不是京城的商户,而是一个人贩子,要把我们卖到青楼里去,我虽害怕,却时刻在寻找机会逃跑,好不容易瞅着机会逃出来,却身无分文,又找不到回去的路,为了活命,不得不一路乞讨,以求到达京城。”
“回去的路都不认识,那你缘何认识进京城的路?”秦斯年问道
这女子本哀戚的眼中一瞬间充满光亮,道:“那日我逃出来,不知走了多久,遇到了一个贵人,给了我钱财,我本想跟着他报答他,但是他却告诉我,让我入京,告诉一人”
顾城打断了她的话,道“我们不一定是你要找的人,所以后面的话可以不用说”
女子摇摇头“不,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因为那人告诉我,我要找的人是一位将军,左眼要交出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痔,右耳耳垂前侧有一道伤疤”
秦思年和顾城对视一眼,既惊讶于这女子的观察力,又想到另一种可能,秦斯年急道“那人可又说他叫什么?”
“恩人说唤他斯亡便可”说着皱眉“也不知道恩人的家人怎么想的,给恩人起这么个名字。”
秦斯年和顾城眼中都爆发出光亮,强忍激动,顾城问“他说什么?”
“恩人说见到您,就告诉您雀鸟归巢。”
顾城喃喃道“雀鸟归巢,鹊山,死穴,巢,穴”
秦斯年显然也想到了,转身就欲前往鹊山,女子却又道“恩人还说雀鸟之志,非鸿鹄所明,静待为上。”
秦斯年脚步一顿,顾城也道“斯年,”
“嗯,我知道了,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争的一声”原是顾城拔出了剑横亘在那女子脖颈上,秦斯年也睁大了眼睛看着顾城,顾城厉声道“去年代安郡糟了灾不假,但是先帝早已命人免去代安郡的一切钱粮,还派了钦差前往赈济灾民,怎的还会有上头催粮?又怎么会有那人贩子?你老实说,你到底是谁?看在你带话的份上,我不杀你,但倘若你再不说实话,就别怪我不念分毫情感”
女子泪流满面“大人,我所言句句属实,您要是不信,我大不了以死明志”说着就往顾城的剑上凑近几分,脖颈霎时渗出几滴鲜红,秦斯年一急,忙的拉开顾城的手,毕竟这女子是唯一见过秦彻的人,此时杀不得。
顾城也自知这女子很可能是为数不多的线索,也顺着秦斯年的力道退后。
女子见状,看起来更加情真意切了,道“大人,具体何由我一小女子确实是不知的,只是村里曾有人大骂商县县丞为了上交银两充脸面,强行搜刮民脂民膏,致使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另外,大人所说的钦差大人,我们也是没有看到的,倒是人贩子来了一个又一个!”
说罢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顾城闻言不再言语,思索几番,脑中纷乱的线头忽然就有了源头。说起来,这桩事怕是和景凰也有些关系。当时景凰的父亲景安掌管户部,为了赈灾,逼官员们把吃下去的银子纷纷吐出来,用尽各种手段清查,各大官员,人人自危,更有甚者为了不祸及家人,失足落水,投井上吊,以命抵债,但是这商县县城和代安郡守,不仅补上了钱款,还多捐出过半银两,得了先帝嘉奖。
此时一看,原来竟是民脂民膏。
“阿城,若我记得没错,这商县县丞应当是樊落的人把?”
顾城也记起来了,这商县县丞也姓樊,名生,顾城点头道“不错,竟又是樊落。”
说罢,顾城又看向地上的女子,道“如今你已被卷入其中,短期归家已是不能,便在此做个洒扫侍女吧。以后便叫姜红”
从二人的对话中,女子已自知如今处境,能活着已是最大恩赐,道“谢大人美意,谢大人赐名,奴婢自当尽心尽力。”
“嗯”说着从荷包里拿出几锭银子递给女子道“嘴巴严实点,这钱才用的踏实”
女子忙不迭的接过,磕头道“奴婢知道,谢大人”
“行了,你就先跟着姜糖吧”说着指了指门口的女子,那女子点头道是。
说罢顾城不在理会女子,看了秦斯年一眼,相携出门而去了。
门外,秦斯年道“就真的留下她?”
“你刚刚的举动,我以为你已全然信她”顾城挑眉道
秦斯年强装镇定道“我虽念秦彻,但还是有判断力的,否则怎么会配合你?”
“他虽说的不全是真,但秦彻之事做不得假,我耳垂之伤除却秦彻无人知晓,况且我曾听闻,秦彻有一队女子亲兵,也许……”
秦斯年这下子真的震惊了,作为兄长,他并不知道此事,此时只能茫然道“你是说她也有可能是秦彻的人?”
“十之有二”又一转话题道“明日你进宫?”
秦斯年知他不育再讨论此事,顺着他的话道“是,总要见见皇上和女君才说的过去。”
顾城沉思一下,道“她与过去不太一样。”
“那是自然,以前是女儿家的时候有你守着,后来做了皇后有先帝守着,如今做了女君,该是她守着天下,是不一样”
顾城知道他误会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的望着星星。
看着他的侧颜,秦斯年忽然觉得他可能是这一生都在无边孤寂中沉沦。
“阿城,你甘愿被囚禁,是因为女君?怕她在这深宫之中磋磨?可她是女君,谁又敢拿她怎么样?”
顾城深深的看了一眼秦思眼“她不一样”
说罢便匆匆离开。
回了凤栖殿,顾城望向驿站的方向,呢喃道“秦斯年,秦彻,定别让我失望”
秦斯年一时摸不着头脑,竟有点想念步青浅了,若是她在,定会为自己解惑。
“哎”
“明日定要好好会会这位传说中让阿城魂牵梦萦多年的女君。”
如此想着,秦斯年也离开了据点,回到自己只住过一次的府邸。
夜深人静,正是藏污纳垢的好时辰。
“相爷,这好端端的,女君缘何会问起去年赈灾之事?并要了账单?”
樊落闻言,抿了一口茶,铛的一声放在桌上,也敲击在少府卢浩然的心上。
果然,樊落接下来的话让卢浩然冷汗岑岑。
“卢少府,青城山下,卢夫人王念和令爱卢媛可还安好?”
卢浩然一听,忙不迭的跪下,“相爷,商县之事,是我猪油蒙心,求相爷救我一二。”
樊落满意一笑,又喝了一口茶道“你我同僚多年,我自会为你走动走动”
“谢相爷,谢相爷”
樊落抬手制止了卢浩然继续磕头,道“行了,我乏了,你回去罢”
说着便离开了前厅。
卢浩然将头深深的埋在地上,冷汗将衣服浸湿,无言悔恨。
月黑风高,脏污尽显。
回了府里,卢浩然一头扎进了书房,至上朝之时才满眼血丝的走出来。
“老爷”
卢浩然抬手制止了正牌夫人接下来的话,只道“无事。”
夫人程萃看着卢浩然的背影总觉得风雨欲来,不住的转动腕间的佛珠。差点站立不住,还是身边的侍女小桃扶住了才不至于跌倒。
在程萃看不见的地方,小桃严重闪过精光,语气中却满是关心“夫人,你怎么了?”
“我,我总觉得心神不宁的”
“那可要去青城山?”
一听青城山,程萃忙道“对,青城山,去青城山。”说着就要出门
“夫人莫急,奴婢这就去准备东西。”
“好,好,好,你去,且莫要怠慢了栖霞君”
“是”
小桃一走,程萃又开始急速转动佛珠,嘴中念念有词
青城山上,青烟袅袅,一身道袍的绝色女子睁开明媚的双眸,唇边但勾起笑意,对着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道“来了?”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