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成长,有时候,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卫东阳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心里主意既定,过了一夜,到隔日,整个人面上自是便又恢复了正常。
只少年情思,如何能瞒得住。
他自觉自己是恢复了常态,但种种行为,看在公主和卫东宇眼,却只处处都是别扭的破绽。
不说他每天自觉认真早起练功做早课,就是一日里,早中晚定时定点往候府去,到晚香院看望徐婉,让徐婉陪着说话,就是在公主府时,但凡得了或吃到什么觉得好的东西,第一反应就是让含云或含素立即送到晚香院去给徐婉,就够让人惊掉下巴了。
如此种种情形,不胜枚举,接二连三回后,不说公主和卫东宇,就是家下人们也看出了端倪,只卫东阳还自呜得意,觉得自己隐藏得好。
就在众人看破不说破中,时光如梭,眨眼大半月过去,到了四月下旬,时气入了夏,徐婉肩背上的伤,也养得大致痊愈了,梁园行剌一事,在朝堂上闹腾了半月余,也终于有了结果。
脾性向来温和慈软的圣人难得强硬了回,不顾朝臣反对,将力主行刺一事是晋王谋反铁证的御史梁正,明升暗降,贬黜出京,放为岭南知府,同时在在舞妓公孙十七娘的头上,安了个蒙人奸细的名头,出谕训斥晋王识人不清,罚了晋王府半年薪俸闭门谢客,便不再追究的将行刺一案扯落下了帷幕。
一桩大案,如此草草了结,京中那日应邀去了梁园的勋贵人家,自是都暗自松了口气,就中,最高兴的,自是莫过晋王爷和太后张嫣,为此,不说张太后只接二连三,让身边的大太监到公主府传谕,赏了候府公主府和卫东阳不少好东西。
就是晋王也借着太后的手,暗中拐弯单独送了座京郊别院给卫东阳,徐婉自然也得了不少赏赐,御赐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送到晚香院里,堆得几似座小山。
对于身外之物,徐婉向来不如何看重,拿到御赐的赏赐略微看过后,便只把里头的绫罗绸缎珠宝给了含月处理,自己唯止把赏赐里的百两黄金和千两纹银挑出来,托含月让外院书房的管家拿去帮忙另倾了,消去上头内造的印号,改成十两一锭的小锭,单独储存了起来。
卫东阳不曾望徐婉处理起东西,这样卖椟还珠,知道后,先是无语了个半晌,随即,却只开了自己的库房,从自己的小金库里,同样提了一千两纹银,让方青领着小幺儿送到晚香院给徐婉。
一千两纹银,单重都有几十斤,装在小箱子里,小幺儿们要两个人才抬得动。
方青巴巴领着人把银子送到晚香院,徐婉打开箱盖后,看着光闪闪的一箱银子,也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解问方青:
“……好好的,世子爷怎么送这么多银子过来?”
方青心里其实也还咋舌呢,只对着徐婉,自然不能表现出来,只笑道:“……是方才,世子爷难得得闲,去库房里寻件东西,不妨看到这箱搁在架上快生灰了的银子,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跟着姑娘学棍,劳姑娘辛苦,一直却也没送过谢师之仪,一时意动,便只让小的们把这箱银子抬来送给姑娘,说是以作谢师之仪……”
一千两银子做谢师仪,这出手,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方了,徐婉听了,默然两秒,看着面前的银子,静了会儿,拿上箱盖,朝方青道:
“…世子爷既有心,我就却之不恭了…劳您回去,替我致谢,多谢世子爷的厚赠!”
“……嗳~”
鬼机灵似的应了声,方青忙指使小幺儿们将银子箱,替徐婉抬来放到里间屋内的榻几上,随即打着千儿领着小幺儿们告退而去。
徐婉看着他们去了,走进里屋,站到榻前,伸手抚上银箱的箱盖,静伫而立,半晌,没说话,伺候在边上的含月,看徐婉只站着不动,忍不住轻轻开口:
“……姑娘这是想什么呢?发了这半晌的呆……是不是这些银子有什么不对?”
“没有……”徐婉缓缓摇头,视线只落在银箱上,慢慢道:“……我只是在想,这些日子以来,世子爷似乎送了不少东西来……”
……嘿,可不是。
想到近日来,自家世子爷一天天,接二连三让人送来的那些姚黄魏紫、芙蓉荷莲,以及画眉鹦鹉等鸟雀,含月也是忍不住宛尔:
“……谁说不是呢,这些日子,世子爷简直也是把咱们这儿当花鸟房了似的,送花来也就罢了,那些个画眉鹦鹉,说是送来给姑娘,在屋里养病无聊时逗着解闷玩,可挂在廊下,整日叽叽喳喳的,只叫得人头疼……也不知世子爷是怎么想的…幸得姑娘,叫人提去挂在了外头院子里,不然,这屋子里可还怎么住人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徐婉闻言,眉头渐渐皱起,想了想,状似漫不经心的只又有问含月:“……说来,虽是在你们这里住了许久,但你们府里许多旧俗规矩,我却依旧不知道,以往给小候爷做教习的文武师傅夫子,小候爷也会这样不时送礼,出手大方阔绰吗?”
“那可从来没有的事,先不说先前那些个人,世子爷没一个不烦他们的,就是打赏,也是候爷公主打赏得多……若说像如今,世子爷跟姑娘这样相得,那可是从来没有的,想来是世子爷跟姑娘年纪相仿,又投了契,所以才说得来……”
“是吗?”
徐婉抚着银箱的手一顿,静了片刻后,看了眼窗外明媚灿烂的阳光,只收起眼中的沉思,将银箱提起来,收进大橱柜,没再说话。
翌日,赶着大早,卫东阳按着大半月来的习惯,照旧过来看徐婉,徐婉见得他人,也没多说别的,只笑着朝卫东阳打趣道谢:
“……世子爷昨日出手好大方,我却之不恭了……”
“不过几两银子,你喜欢就好……”卫东阳一脸不在意的摆手,把视线落到徐婉身上,上下打量着看了看徐婉,问她:
“今日怎么样,觉得好些没?”
徐婉点头,她背上的伤,伤口表面早是愈合,近来唯剩不时偶尔有些痒痛,但那是伤口深处亦在愈合的原故,非是什么大事,卫东阳看她只不当回事,忍不住就要说她,徐婉见状,生怕他又长篇大论,忙只道:
“……说来这些日子,我在养着伤,也不知世子爷的棍法进益如何,难得现在有空,我精神也好,我同世子爷拆回招如何?”
什么拆招!你身子什么情况,你就要跟我拆招!万一有个好歹把伤口撕裂了怎么办!
卫东阳心里瞬间气得上火,但对着徐婉的眼神,却又只发不出火来,只得咬牙忍下心里的气,道:
“……你要看我的进益,我将棍法使一遍给你看就是,就是要拆招,外头也有的是侍卫,哪个不能陪我拆,要你上赶着吗?!……你就不能有点病人的自觉?”
说完,没好气的瞪徐婉一眼,卫东阳只起身,拿了齐眉棍,走到屋外,跃上梅花桩,雷厉风行的将棍法使了一遍,随即跳下桩来,问跟到了桩下的徐婉:
“如何?”
闻言,徐婉沉吟了会儿,点头,道:“……若说棍法招式,世子爷已是练得纯熟无比了……只还有些地方看着,还有点不对劲……不知世子爷使着,可有感到哪里有什么凝滞之处没有?”
……招式自然没什么好凝滞的,但招与招的转换间,内劲运力时却的确偶尔会有一两处不顺,这到不是单今日才有的问题,而是最近以来一直这样。
卫东阳本没注意,以为是自己功夫还没练到火候的原因,眼下听徐婉问,忙只把数日来练招时感受不便说了出来。
徐婉听了,顿时朝卫东阳点头,脸上露出明显高兴欢喜的神色来,声调瞬间都高了两分:“……世子爷天姿果然不凡,到是我差点耽搁了世子爷……”说着,不等卫东阳疑惑,徐婉继续又道:
“……但凡武功招式,无论本身多么完美,落到实用头上,总不免要因人各异,这些日子以来,我教世子爷的棍招路数心法,皆是这些年,我适用调整出来,最适合我自己的使法……如今世子爷使起来,感觉到有凝滞不便之处,便是其与世子爷不相适配的地方……”
“……往后练棍,凡觉有凝滞不便之处,世子爷尽可随心所欲,不必管外招变化,只以内劲运力通达顺畅为上……看看能否有所收获……世子爷按我说的,再练一下试试……”
徐婉说得激动,卫东阳开始本也听得认真,只是听到一半,看徐婉说话间,因情绪高兴,引动气血,原本尚且苍白的脸上,润出淡淡红晕,一时便渐渐看走了神。
……明眸皓齿,态生两靥之姿……心有七窍,慧极万方之德……
心头倏地闪过如此两句诗,卫东阳面上一热,刹时回过神来,将视线从徐婉脸上移开,不敢再看徐婉,只专心听徐婉说话。
徐婉说得专心,到并未发现卫东阳的不对劲,说完,待卫东阳又跃到梅花桩上重新开始感受练招,便只让到一旁边上,认真注视看着卫东阳,留意他招与招之间的变化转化。
卫东阳在梅花桩上,先练了一遍棍招,虽想着徐婉说的要随心所欲,但到底放不开,凡到凝滞之处,习惯性的还是依着先前的路数使过,待练到第四遍上头,才渐渐放开,若有所悟,待使到第七遍,已是挣脱束缚,劲力过处,手上的齐眉棍,已是招随心动,如臂指使。
一种从没有过的舒畅感,在身体里流转,叫人感觉飘飘欲仙,飘飘似仙中,卫东阳兀地一下又想到徐婉——原来,她每次专注练功时,是这种的感觉!
身随意动,一念及此,卫东阳本能垂眸,向徐婉看去,同时身形一滞,脚下踏空,整个人倏地只从梅花桩跌落,朝地上摔下了去。
徐婉不知他是心神浮动,站在桩下,看卫东阳原本身形招数,使得好好的,眨眼脚下却莫名踏空,从梅花桩上摔了下来,一时只忘了自己身上伤未痊愈,气力不继,只本能反应的伸手上前,想接住人。
那时卫东阳已落到半空,眼角余光看得徐婉伸手接来的动作,吓得瞬间背上出了层白毛汗。
一个人从半空下坠时的劲力有多大,若换了往常,徐婉好好的,伸手接他,同时化去他下坠的劲力,是轻而易举,但如今她肩上的伤口恰才愈合,若被重力拉扯,必得重新撕裂。
思及此,原本已准备落地跃步,化解坠力的卫东阳,只得硬生生在半空转身,避开徐婉的手,让自己整个人硬生生受着,狠狠砸到了地砖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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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少年情(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