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静中思动,安宁的好日子才过了没两天,公主府南边庄园早秋进鲜的船进了京,带了来许多鲜物,除了活蹦乱跳的新鲜鲥鱼三十尾,另有青背白肚、金爪黄毛的阳澄湖大闸蟹二十篓。
这两样鲜物,公主府长吏收了货后,分派着送完宫里、晋王府,并几家郡王府公主府,亦还剩不少,因东西鲜,禁不住久放,加之天气好,秋圃园里的早桂秋菊又开得灿烂,公主一时便起了兴致,吩咐人准备戏酒,开一场家宴,大家到园中赏花吃酒,乐一乐。
那时,赶好大少奶奶房氏和二少奶奶吴氏,正在公主跟前请安,陪着公主说话,闻得公主的吩咐,二少奶奶只捧着凑趣儿,笑道:
“我果真是个有福的,本来来公主跟前,只想偏篓子螃蟹回去,现在可好,连席酒也凑上了,到省了几日嚼用……”
吴氏的话说得风趣,公主和大少奶奶房氏听了,都只大笑,待笑够了,房氏只指着吴氏,故意说她:“……你看看你这个人,不过白得了顿洒席吃,就高兴成了这样,要是早上两年,叫你赶上公主办的游园会,不知得要疯成什么样子去了……”
房氏的话说得无意,公主李眉听了却心中蓦地一动,顿时叫住,要出去吩咐安排宴席的含笑,道:“你回来,着人吩咐下去,过两日,让京郊的庄子,送几十篓上等的膏蟹来……”
“几十篓的螃蟹?公主这是要……”此话说了一半,吴氏立时回过味来,忙拿帕子掩住了口。
公主倒不避讳,只一笑,道:“我看东阳也大了,亲事的事,也可以提前开始替他相看人了,若有看中好看的,两家人提前订下来,免得再过两年,选不出精致的来……赶好府里最近也冷清…就办场赏花宴,热闹热闹也好……”
卫东阳的亲事,是候府顶要紧的大事,房氏吴氏名义上说来是大嫂二嫂,在此上头却没半分说话的权利,两人自是也不敢多言,都只点头附合应是。
于是到晚,家宴过后,卫候爷来家,公主便只将自己准备要办赏宴,给卫东阳‘相亲’的想法说了,卫候爷听了,沉默了半晌,道:
“……随你的意思吧,只是在我这里,到是还盼着臭小子能和小婉有缘份的……”
听卫候爷又旧话重提,公主顿时怒了,想骂,又想到前儿个为此才闹过,不好骂的,只得忍气说卫候爷,道:
“……你看重喜欢那丫头,我也就不说你了,就是你要我收她作义女,给她提身份,往后给她挑个好归宿,我也都能依你,但你若一心还只想儿子娶她,我是一百个一千个不答应的……那丫头在你眼里千好万好,可在我眼里,不论模样,性情,出身……她哪一样配得上东阳,难不成我生的金尊玉贵的儿子,就只配娶一个什么都上不得台盘的人不成……”
“你看你,说不到两句,就着急上火……”看公主说得动了真格,卫候爷忍不住摇头,将人拉到身边坐下,认真道:
“论模样,小婉是比东阳稍微差了些,但论心性,东阳顽劣浮绔,没有长性,小婉却性格坚韧,老于成事,她俩其实正相配,至于出身……”卫候爷顿了顿,伸手抚上公主的脸颊,叹息:
“公主,我卫淳,亦不过一介武夫。”
“你,你又拿这话来刺我的心。”
“我并非是浅薄东阳,”卫候爷叹了口气:“若他能一生富贵如意,倒也无虑,但若将来有个万一,以他的性子……”
“没有万一……”公主皱眉打断卫候爷的话:“他是我的儿子,别说这一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富贵的闲人。”
卫候爷却摇头:“他总归是姓卫,不姓李。将来你我,说不得也有不能保全他的时候。”
……毕竟人事无常啊。
然而人事,在皇家公主的眼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无常,只有一成不变。
所以卫候爷并未把心里最后的感叹说出口,只搂过眼看又生气他说丧气话的公主,压着滚进帐子里,结束了夫妻争论。
可惜,矛盾和分岐,并不会因搁置而消失。
所以翌日大早,公主起来,目送得卫候爷收拾出门上朝去了,思及夜间卫候爷的话,顿时只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决定赶着趁赏花宴,好好认真替儿子目色几个人,尽早把亲事订下来,好能彻底断了卫候爷的念想。
既有了这样的主意,原本只是小事,也成大事了。
于是一场赏花宴,只成了游园会,下帖邀请的人也只从常相往来的亲近人家,变成了京中跟候府公主府门第相配的所有候门公府,但凡家中有适龄贵女的,都下贴邀遍。
如此一合算下来,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的王孙贵女,总共请了近百人,加上要陪她们同来的各家夫人太太丫环奴婢,林林总总,人数总计最少也得要三百人左右。
为此,领了命令的大少奶奶房氏和二少奶奶吴氏,并及公主长吏和候府管家等两府上下众人,只忙得脚不沾地,头昏眼花,一边要修剪扫除秋圃园菊园和桂园□□,并沿途挂帘子纱缦,一边更要排演戏文,制作花灯谜词,备办酒水果疏,安排众人闲坐退步之处……等等等等细事,不一而足。
眨眼,到了游园会这日,才刚晌午,便有马车陆陆续续驶到了秋圃园外。
按理这等的游园会,本没徐婉徐文什么事,只公主有心,想着假若会上给儿子选不中合意的,就着紧着放出风声去,给徐婉配上门好亲事也使得。
因此赶着大早,便只遣了人到候府传话,让房氏吴氏回头连同一道,带徐婉徐文过公主府去参加游园会玩耍,不动声色的让徐婉亮个相。
大少奶奶房氏听了这个吩咐,忙只选了套衣裳鞋履,让丫环连翘捧了送到晚香院,伺候徐婉徐文梳洗打扮。
连翘一大早领着人,捧着衣裳到晚香院时,徐婉正立在院中的梅花桩上练棍,做每日的午课,早秋的阳光,透红半红的枫叶,打在她劲瘦的身上,交织出一片重叠明暗的光影。
甘草坐在一旁的廊下打络子,见连翘来的如此大张齐鼓,忙将络子掖到袖中,起身迎上去,扫了眼连翘身后,捧着东西小丫环,笑问:
“这是来做什么。”
“公主方才派人来传了话,说请徐姑娘和徐小少爷,一会儿随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一道过公主府去,到游园会上玩……大少奶奶特意吩咐奴婢来,伺候姑娘和小少爷梳头,换衣裳。”
看似回甘草,实则是向徐婉道明来意的连翘说着,搭着手对梅花桩上的徐婉福了个身,让徐婉和甘草看身后小丫环们捧在衣盘上衣裳首饰。
甘草只看了一眼,便只让小丫环把东西,捧进屋去摆放安置,到是徐婉,顿着身形立在梅花桩上,默然了好一会儿,才跳下桩来,将手中的玄铁棍放到兵器架上,踅身走到边上的东厢房屋里,叫午睡的徐文起床。
院里四下一时没了人,连翘想到前两日闲聊时,甘草说自家母亲身体不好的事来,忙只拉甘草,小声问妈:“你妈妈的病怎么样,可好些了。”
“……好多了,这两天能下地了,大夫说再吃两剂药,就能痊愈。”
甘草说着,撇嘴甩了下帕子,连翘看她人恹恹得没情没绪,以为她人不舒服,关心道:
“你这是怎么了?”
甘草心里装着事,也无心应付连翘,闻言只勉强一笑,摇头:“没什么。”
连翘看甘草不像没事的样子,还欲追问几句,却见徐婉牵着睡眼惺松的徐文从东厢里走了出来,便忙住了口,撇下甘草,绕过回廊迎到徐婉徐文面前,把人接进正房屋里,让到梳妆镜前,解了徐婉的头发,服侍着给徐婉梳头。
连翘是房氏跟前,专门负责梳头的丫环之一,梳头手艺超绝,她没用半刻钟,就替徐婉梳好了发髻,又拿了托盘内的衫裙,服侍徐婉穿。
徐婉自来因要练武,每日打扮只以方便利落为主,这次因要参加游园会,房氏只选了套宫装样的广袖留仙的拖地长裙来给她穿。
甘草连翘都没见过徐婉打扮,因此,待徐婉从屏风后穿好裙子出来,两人都惊惊讶了下,惊讶中,连翘拿着披帛上前,看着发髻轻挽,腰裾高束,只像换了个人的似的徐婉,轻轻一笑:
“原来姑娘打扮起来,这么好看……”笑着把披帛给徐婉绕到胳膊上,连翘一乐:“这些日子,到是叫姑娘明珠暗投了……”
“平时要练武,这么穿不方便……”
徐婉说着摇头,堪堪挂在肩头的衣领,顿时滑了下去,忙只伸手按住,连翘见状,忙道:“想是衣裳的领做得大了,后头腰封这里,我替姑娘收紧一些?”
徐婉点头,连翘忙让甘草寻了针线来,替徐婉收腰封,待腰封收好,连翘退开两步,细细上下打量了徐婉两遍,看没什么不妥当了,便转身去开始替徐文收拾。
徐文的打扮就简单很多,他年纪小,头发又少而薄,连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弄了半晌,只勉强给他扎出个小童子头,等全部弄好看看也到了时辰,一行人便忙出了晚香院,行到后头房氏住的东院玉竹院内。
一行人进得院子,上房屋内的房氏却早是已经准备好了,正和赶先过来了的二少奶奶吴氏,坐在里间屋里说话,连翘带着徐婉徐文一走进屋,房氏便忙笑着让人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