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府。
盛楚雄背着手站在台阶上,面色铁青,花秋颜站在他身边低声劝慰:“老爷,二小姐眼瞎心盲,久居后院,缺少为人处事的经验,都是我的错,您别怪她。”
盛楚雄闻言,怒意翻腾:“你就是太心善,还在为那个孽障狡辩。”
全京城都知道她一大早让人把回门礼变卖了,简直是把他的脸扔在地上踩。
“老爷,您别气了,二小姐说不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花秋颜用手帕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都怪我不中用,没能让二小姐打心底里认可我,说不定她是在记恨我拆散了她和项公子。”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她要不是沾了婉莹的光,她一个瞎子哪有高攀侯府的机会。”盛楚雄越说越气,“她还不如当年死了干净。”
马车缓缓在门口停下。
盛青若从马车上下来,对盛楚雄方向福了福身,微笑道:“给父亲和二娘请安,我没死实在是让你们失望了。”
“你个孽障——”
“见过岳父大人。”祁珩不紧不慢从马车上下来,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没想法您私下和朝堂上反差挺大。”
盛楚雄看到他,愣了一瞬,继而笑道:“我就知道贤婿命不久矣是谣传,身体可大好了?”
盛青若撇撇嘴,她和盛楚雄没多少感情,不过他不要脸的程度,她由衷佩服。
“好生将养几个月便可。”祁珩牵起盛青若的手,“说来都是娘子的功劳。”
盛楚雄:“此番大捷,贤婿功不可没,听说亲家公请封世子的奏折都写好了。”
祁珩皮笑肉不笑:“岳父怎得也爱道听途说,家父忙着和蛮夷交战,哪有时间管这些。”
盛青若察觉到祁珩似乎很反感这个问题,难道世子之位还有变动?
可祁阳就两个儿子。
祁峰是个容貌酷似余素月的女子,在侯府花房做事,趁祁阳醉酒,偷了余素月的衣服假扮她才有的。
祁阳甚至直接让属下将尚在襁褓的祁峰送去善堂,是余素月见他可怜才留下。
这么多年,祁阳都对祁峰视而不见。
盛青若:“父亲,郎君大病未愈,先进屋再说。”
盛青若声音一如既往的软糯,祁珩却觉得郎君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格外撩人,他不自然红了耳尖。
他侧眸,瞥见街角转角处撑着墙壁的忧郁男子,见他正贪婪地注视着盛青若。
他想到对盛青若提起项弘城的欢喜,以及自己的承诺,把牵手改成了他手心朝下,盛青若将手搭在他手腕上,搀扶着她往里走。
祁珩放慢脚步:“前面两步就是台阶,小心些。”
盛青若微微颔首:“多谢郎君提醒。”
花秋颜看着两人郎情妾意的模样,连假笑都挤不出来。
她是送盛青若去当寡妇的,不是让她去享福的。
余素月回京,下帖邀请她上门赏花,提起婚事,她以关心的名义顺便带上两个信任的大夫上门查看,都说祁珩意志力很强,但也到了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
论优秀,同龄人中,没有人能比得上祁珩。
她很满意这个女婿,但前提是,他得活着。
死了,再优秀又有什么用?
盛楚雄也不愿意疼爱的盛婉莹进门就守寡,想把盛云瑾嫁过去。
是她好说歹说才换成了盛青若。
难道她忙活一场是给盛青若做了嫁衣?
她好不甘心。
—
“项公子。”
项弘城这才从早已没有人影的门口收回目光,看向来人,不冷不淡开口:“四小姐,有事吗?”
“二姐今日回门。”盛云琼笑得温柔,又夹杂着一丝小女儿的娇憨,“我就知道你会来。”
项弘城抿唇不语。
盛云琼看向他的腿:“抱歉,我爹他——”
项弘城面无表情:“盛大人性格暴躁,哪里能是温婉的四小姐能劝住的。”
盛云琼欢喜道:“你要是有什么话跟二姐说,我可以代为转达。”
“四小姐慎言。”项弘城沉下脸,,“青若已嫁入侯府为人妇,我不过是因着十几年兄妹之谊来看看她,见她开心快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哪有什么话和她说。”
“是我想岔了。”盛云琼咬唇,“项公子今年也该下场了,希望你能金榜题名,檀宫折桂。”
项弘城才情横溢,但运气属实不佳。
六年前,他父亲横死,项家一落千丈,守孝三年,科举前半月,外祖父又猝然离世,他又守孝近三年。
项弘城拱手:“借四姑娘吉言,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盛云琼望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怔然出神。
“小姐,你莫不是真被这个穷秀才迷了心智?”白秀不理解,“老爷可瞧不上他,他多疼您啊,听说给您相看中书令家嫡长子呢。”
“爹选的难道就是最好的?”盛云琼撇嘴,“那王小姐应当幸福才是。”
白秀无话辩驳。
王琴是户部侍郎的独女,王侍郎精挑细选,给她挑了一门好婚事:当朝宰相、三朝元老的孙子。
然而活波开朗的王琴,婚后不到一年就消瘦许多,性格也变得沉闷。
婆家规矩大,丈夫流连花街柳巷,家里妾室不安分,都让她心力交瘁。
“你说,换做别人,能对二姐给予的银钱无动于衷?”
就像盛云瑾,不就是打着姐妹情深的旗号,理直气壮地花着盛青若的钱。
白秀嘀咕:“或许他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呢。”
越说底气越不足。
盛云琼看着她。
白秀叹气:“可是老爷是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盛云琼信心满满:“爹瞧不上他,因为他只是个秀才,倘若他高中,爹哪里还会嫌弃他。”
白秀动了动嘴唇,想说最主要的问题是项弘城根本对她无意,对盛云瑾都比她热情。
但她想到盛云琼那些折磨人的手段,不敢开口。
*
“二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盛云瑾拉着盛青若的手,哭眼抹泪,“我以为爹良心发现,怕你路上饿……”
“我知道。”盛青若给她擦着泪,“你在家里还好吗?”
盛楚雄和祁珩有话要说,她和花秋颜无话可说,只和盛云瑾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还不就那样。”盛云瑾盯着她说,“不过没了二姐,都没说话的人了。”
盛青若宽慰:“不是还有宁姨娘陪你?”
“二姐呢。”盛云瑾仔细打量着她,“你在侯府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盛青若弯了弯眉眼,“郎君是个好人。”
她把祁珩对她所有善意都归结于她醒过来让他吐出淤血的一扑。
或许这就是所谓傻人有傻福。
盛云瑾攥紧拳头,喃喃:“我也听说少将军人很好,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芍药推门进来:“小姐,老爷让您带二小姐去前厅。”
祁珩背手站在门外,听到脚步声回头,对盛云瑾说:“我来吧。”
盛云瑾松开手,让开位置,跟在两人身后。
祁珩扶着盛青若坐下,在她左边坐下,盛云瑾发呆,右边位置被盛云琼抢先一步。
她冷瞪着得意洋洋的盛云琼,看了眼面露不悦的盛楚雄,不情不愿在她右边坐下。
“几日不见,二姐又漂亮许多。”
盛青若转头,嗅到盛云琼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淡梨花香,愣了一下,微笑道:“大概是我娘长得好看。”
盛云琼从小就和她互不搭理,这两年才偶尔到她院子里小坐,大多都是项弘城来看她的时候。
她是眼瞎,不是心盲。
即便她和项弘城有缘无分,她也不希望项弘城和盛云琼在一起,他的妻子不说品德高尚,至少要善良。
话落,气氛凝滞。
盛云琼紧紧咬牙,盛家四姐妹,就属她最丑。
因为她娘不漂亮。
盛家是没落世家,早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白家是商户,有钱但地位地下,两家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原本盛楚雄对她娘不冷不热,每月例行公事到她房里坐坐,等她生下儿女后连小坐都没有。
她娘在盛府地位超然,连花秋颜都不敢轻易招惹,是因为在十多年前那场刺杀中,她娘给盛楚雄挡了一刀。
花秋颜也心头一梗,乔玉娘这个短命鬼都死了多少年了,还阴魂不散。
她和盛楚雄这么多年的感情,因为乔玉娘那张漂亮的脸,被人说有乔玉娘珠玉在前,娶谁都一样。
盛楚雄听到盛青若提起乔玉娘,目光幽深。
祁珩看着众人难看又无法反驳的模样,悠然自得往碗里夹了块鱼肉,慢条斯理地挑着鱼刺。
没看出来,还是只爱挠人的小野猫。
祁珩:“张嘴。”
盛青若听话地张开嘴。
祁珩把鱼肉喂给她:“好吃吗。”
盛青若点头。
盛婉莹冷嗤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祁珩就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她才不信他不过两天就喜欢上盛青若这个瞎子,今日如此惺惺作态不就是为了故意气她。
幼稚得可笑。
盛青若压低但所有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谁拍筷子了。”
祁珩:“大姐。”
盛青若抬头:“大姐有什么不满?”
“你们演得不累吗。”盛婉莹翻了个白眼儿,“我看得都累了。”
祁珩轻笑着放下筷子:“我对若若真心诚意,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盛婉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这话明显再说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根本比不上盛青若。
盛楚雄叹息道:“你和婉莹郎才女貌,奈何玉娘就留下青若这个独女,她眼睛又看不见,虽说有门娃娃亲,但项家落魄,实在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三言两句,含糊不清地把替嫁的罪名甩到盛青若头上。
盛青若默默往嘴里喂着汤,闻言坐直身体,睁大眼睛无辜道:“大姐原是喜欢郎君的?没关系,我不介意做妾,要是大姐实在不想看到我,我愿意自请下堂,长伴青灯古佛。”
一室静谧,无人敢接话。
盛青若在府里存在感不高,但绝对说到做到。
突然脑门上一疼。
祁珩没好气地说:“你当我是什么,随意转送的物件?”
盛青若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看向他。
她不就随口一说恶心盛婉莹嘛。
“岳父大人,有些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祁珩正襟危坐道,“母亲邀请二娘赏花原本是想解除我与盛大小姐婚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