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相禅师一来,一切便都翻了篇,乔池不等方丈和法相禅师进门,便躬身退出了禅房。
法相禅师为人玄静,精深佛理,是难得的一代高僧,圣人之所以微服出宫来,特意就是为了见他,而公主自嫁与顾候爷后,也是常年茹素礼佛,三个人一相见,顿时便有说不完的话。
若换了平时,能在寺里得见法相禅师,公主少不得也是要把人霸占住一天的,不过今日有圣人在,就是公主也不能专美与前,要往后退一射之地了,所以,略微跟禅师清淡了数句,公主便亦起身,让到偏厢,留圣人与禅师独处,只顾明书和两府侍卫留下,守在禅房外,保护圣人安危。
至于圣人,从来只要跟法相禅师一独处,便下意识的会忽略身边的人和事,更查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是以待得他的神思从禅师的清言妙语中,清醒过来,回归现实,已是日暮西山,宫门是酉时落锁,再不回宫,回头圣人微服离了宫的事就该叫人发现了。
原本一直老神在在杨大总管,早是焦急上脸,看圣人神思回神,忙趁着龙颜舒悦,上前开口请驾回銮,边上,早是跟杨大总管一样着急了的公主闻言,不等圣人说话,便接着口,吩咐顾明书同随来的两府侍卫送圣人回宫,又叮嘱顾明书道:
“半路不允许再领着圣上,到处去乱走……回头进了宫,见到太后,替娘给太后请个安,再回来……”
此话公主借力打力,看似是说儿子,实则是说圣人,圣人只听得哭笑不得,失笑起身,一行人忙恭送圣驾。
将圣驾恭送至山门,目送着人远远去了,公主府上下众人随即亦也收拾起身,打道回府。
仲秋的天,虽还晒着大太阳,但风吹到身上,已有了微微的凉意,一行人回到公主府,乔池并同众侍卫一道在仪门首,望着公主进了临辉殿,才各自散去。
出门一天,心情又几番激动,乔池活动着筋骨往晚香院回的一路上,只觉得饥饿无比,本来心想说等回到院里,就叫添福添寿提热水摆饭,她要饱饱大吃一顿后,再认真洗个热水澡,结果等回到晚香院,一跨进院门,就见明间屋门大敞。
屋内,摆在当地的八仙桌上,两根火烛点得通亮,烛火下,一横放着的乌木长匣,幽然生光,添福和添寿正围在桌前,对着长匣啧啧称奇,露着一脸的跃跃欲试,却又小心翼翼不敢伸手去碰的表情。
乔池看得一笑,正欲出声,听到动静的添福和添寿却已转过头来,看到了他,想是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让乔池看到了,添福添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吐着舌头,迎出屋来,竹筒倒豆子似的连串蹦道:
“乔镖头你回来了,您快来看看……这是晌午碧霞姑姑遣人,送来的匣子,说是早起公主说了要赏给您的东西…”
一天过得太波澜起伏,乔池也是差点把这茁忘了,闻言,三步并做两步走进屋,拿起匣上的钥匙,打开长匣,登时震住。
但见匣内,摆着公主早起随口一说的玄铁棍,棍长约六尺,通体乌黑如墨,首尾两端阴刻了两丛缠枝番莲纹,原本照在盒匣上明亮烛火,转映到棍身上,只像被吸收了一般,反|射|不出半丝流光。
乔池定定的看了半晌,才小心伸出手,将玄铁棍从盒匣中拿出来,握到手上。
玄铁生寒,一把到手上,又沉又凉,乔池拿着棍,实在有点激动,一时也不倦不饿了,只将盒匣一盖,飞身出门,跃到庭中,再无半点掩饰,舞着棍,畅快淋漓的将乔家棍法,从头到尾,使了一遍,一遍使完,乔池忍不住又使了一遍,直把添福添寿看得目瞪口呆。
可惜一直想知道乔池武功虚实的顾明书和瑶光不在,错过了难得能亲眼目睹真相的机会。
两遍棍法使完,乔池撒完了兴奋劲,喘着气收了招,摸着两趟棍法使下来,便已趁手无比的兵刃,简直爱不释手。
……得好好给它取个名字!
乔池喘着气兴奋的想,然而,绝世神兵就如绝世佳人,让人满意的好名字可不是那么好想到的,乔池思来想去,直到吃完饭洗好澡躺上床,翻来覆去半晌,都没想出个一二三来。
翌日,乔池大早起来,吃了早饭,先是到公主府谢了恩,随后回到晚香院,便又只拿出玄铁棍来,在庭院里摸来摸去,片刻未离手的把玩,她一头玩一头想名字,一头也是让自己,多各种适应玄铁棍用起来时,在不同的出招力度下的力量差异。
添福在院里,看他孩子似的各种自娱自乐,也跟着凑趣了,寻了根齐眉棍来,闹着要乔池教他棍法,两人闹了一阵,眼见到晌午,院外刹时响起了阵往往来来的脚步声,乔池听得奇怪,心里正诧异,这时,早是去厨下提膳的添寿,提着食盒笑嘻嘻走进院来,乐道:
“你们快去看,外头好热闹,宫里来人,赏了世子爷和公主好些东西,他们外头接了,正往里面搬呢……都是些叫不出名来的稀罕物,说是什么暹罗国才进贡进京来的……”
候府下人奴才的规矩虽然严,但到底还是十来岁的孩子,添福一听有热闹瞧,顿时只忍不住,朝乔池望了眼,扔下齐眉棍,活蹦乱跳的奔了出去,只把乔池看得失笑,转头问添寿:
“小候爷从宫里回府来了?”
若是顾明书回来了,她可得要赶快过去行个礼,谢个恩才是,乔池心想,结果添寿却只笑着摇头道没有:“圣人留了世子爷在宫里,说要叫世子爷在宫里小住几日,才放回家来……”
说着,添寿笑看着乔池,脸上只露出像是有话想说,又把不准该要不要说的表情,只把乔池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心口一跳,忙问他:
“怎么了?”
“没事,没事……”
添寿摆手,提着食盒,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回乔池:“是刚才在外头,我听他们说,昨儿咱们世子爷在圣人跟前,跟圣人说,眼见天气再过时候便要冷了,他想走趟北疆,给咱们候爷和二爷他们送冬衣去,圣人看咱们世子爷孝心诚,开天恩准了,刚才宫里的人来送赏,顺带就传了圣人的口谕……”
“……我刚从外头,一路回来,见二太太公主府和前头碧月碧云姐姐,已经忙乱着在替候爷世子爷和二爷收拾东西了,我想这些日子,世子爷但凡出门,都爱带着乔镖头您……不知道过几日世子爷回了府来去北疆,会不会也要让乔镖头您随着一道去,如果要的话,我和添福也得替您把包袱衣裳什么的,先收拾起来才行……”
完全没往这茁上想的乔池:“…………”。
不是吧,可不可以不要啊!
每回跟顾明书出门,不管大事小事,总是要出点事,乔池都条件反射的出生出门恐惧症了。
可惜,世事总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
三日后,顾明书被圣人放出了宫,回到候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乔池叫到书房,告诉乔池,让她做一下准备,半个月后跟他一起起程去北疆。
乔池:“……”
“怎么?!”仿佛有透视眼一样从乔池的表情上,解读出了乔池心思,顾明书轻声一笑,扬眉:“不想去?”
这种送命题,只要是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回答,乔池忙不迭摇头,表示自己对北疆神往以久,想去不已,迫不及待。
对乔池尿性,顾明书算是深知了,听了她的一篇口水话,只不可置否的扬眉:“既然想去,那你刚刚走什么神?”
……呃。
乔池卡了下壳,随即淡定无比的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掩饰借口:“草民只是在心里纠结为难一件事,不知该如何向世子爷开口……”
“什么事?”
“草民明日想请半日假,回镖局一趟……”
“请假回镖局?这有什么好为难不好意思说的?”
看着面色拘紧又眼神诚恳真挚的乔池,顾明书一笑:“你想回去一趟便回去就是,说来有了圣人口谕,眼下你其实已无须在我跟前为奴了……就是现在就直接让你回家去,也不无不可,只是一来我有意想让你在我跟前,再多呆一段时间,二来赵家的事情,还不算尘埃落定,为免再多节外生枝,让你继续留在我跟前,直到为奴期满,对你和同兴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还没尘埃落定?不是胜负已分了吗?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了重点上,乔池瞬间睁大眼,抬头看向顾明书,露出询问而疑惑的表情,直把顾明书看得忍不住摇头。
这就是乔池单纯的地方,她有能力有心机,更有手段,必要时,也狠得起心,下得起手。但她还是单纯,因为她不会为了所谓的利益,主动出击去算计害人,所以她也就不能真正彻底理解,朝廷斗争的本质:
一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同时不择手段的战场。
从小在这样的战场边上,耳睹目染长大的顾明书,对着这样单纯的乔池,摇头失笑,意味深长的乔池看了一眼,有意的放缓了语调:
“……困兽犹斗,何况于人,而且……朝堂上的胜负,是从来没有绝对的……只不过是看谁坚持到了最后而已。”
这话实在太振聋发聩,乔池听得心里耸然一惊,跟着背脊一凉,忍不住脱口而出的问顾明书:“如果真的困兽犹斗,那世子爷您……会对赵家乘胜追击,赶尽杀绝吗?”
“……”没想到乔池会把话问得这么直白,顾明书听得一笑,反问乔池:“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说我会不会?”
乔池紧抿了下唇,没有回答,顾明书看她不说,眉梢一扬,紧跟着追问:“怎么?觉得我太残忍?”
这到不会,乔池摇头,在心里组织了下言辞,想了想,说:“朝堂上的事,草民不懂,但在战场上,两军对垒时,若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世子爷所作所为,不过是站在顾家的立场,考量得失,何来残忍之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草民听了世子爷的话,一时想到,若以后,草民真如世子爷所愿,去惠州打理十三行,要是遇到同样的事,处理起来时,是不是也要像这样……”
“是!”
顾明书不等乔池说完,便给了乔池一个肯定的回答。
乔池:“……”
呔!这样毫无遮拦的就实话实说,是真的诚心想要招揽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