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候府呆了近两个月,除了来报到那天,被方管家领着进过趟公主府的大门,乔池便再没到公主府来过。
比起候府,代表着皇家威严的公主府,格局更是大气得多,而且院落房舍,也多以殿命名。
乔池随在顾明书身后,一路穿廊过院的行到临辉殿,殿内,公主李园也都收拾弄好了,正喝了药,要起身,由碧真伺候着在系披风。
一场大病初愈,公主李园的脸色还十分苍白,气色也不是很好,顾明书一进殿,看到碧真给她系的披风,便道披风薄了,要碧真去拿斗篷,公主听得只一笑,乐道:
“不过深秋,还未入冬,哪里就用得上斗篷了,你想让娘穿出去,给人看笑话吗?!”
“让你换你就换……”顾明书皱眉,只让碧真去拿衣裳,道:“有儿子在,谁敢笑您。”既是争不过顾明书,又是想享受儿子的孝心,公主睨了顾明书一眼,不再说话。
心知公主心意的碧真一笑,松了手,转身进了里头去拿斗篷,公主的视线,顿时移过来,落到了乔池身上,眼底露出询问的疑惑来,乔池忙叩首行礼:
“草民同兴镖局镖师乔子瑜,参见公主,公主万福。”
对于乔池,公主绝对是听过见过,却从没注意过留心过,顾明书每常过来公主府请安,带的不是方青就是瑶光天枢或是碧云碧月,难得带了个生面孔来,她自然早是注意到了,当下听得乔池的自报家门,先是一愣,随即移过视线去,看了儿子一眼,笑着让乔池起身,道:
“你就是乔子瑜?!好好,近前来,让我好好瞧瞧。”
“是。”
乔池应声,低眉垂目走上前,公主上下认真打量着他看了了看,满意的点头,问道:“听明书说,你善精棍法?!”
乔池点头,公主一笑,转头对着取了斗篷出来碧真道:“我记得前些年,甘宁总兵进献了套兵器来,里头是不是有根玄铁棍……回头找出来,赏给乔镖头。”
一句话,公主李园说得轻描淡定,反应过来的乔池,内心下却是:
玄铁棍!!!
玄铁棍!!!啊!!!!!!!!
习武之人,无不爱兵刃。
玄铁更是百年难得的造兵刀之物,要存集煅造出一刀一剑的份量尚且不容易,何况是用来铸成长棍。
所铸长棍的价值与威力,简直不须多想象。
乔池怔在当地,一时也不知是该收下谢恩,还是婉拒谢赏。
东西太贵重,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可内心深处,却实在非常非常……非常想要,是那种被彻彻底底击中弱点,无法抗拒诱惑,如同男人面对上门来自荐枕席的倾城佳人一样。
内心里两个小人天人交战了无数回合,到底,还是没抵内心真实的渴望,乔池瞬间跪下叩首谢恩,因为实在太激动,她的声音还都控制不住的有点颤抖。
这种的兴奋,一直维持到,顾明书亲自替公主系了斗篷,扶着公主出了临辉殿,行到府门首,上了马车,众人出发,乔池才稍稍清醒了过来。
黎明前昏暗的街道,空无一人,张眼望去四处冷冷清清,只公主府出行的轿辇车队,蜿蜒铺开着,在夜色里曲行。
因心里记挂去护国寺进香的真正目的,乔池对于此番出门,一直就有些人在曹营心在汉,但值此此情此景,稍稍清醒过来了的她骑在马上,吹着寒凉的晨风,兀地仿佛在刹那间,感受到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形的牵挂与思念,化成了某种实质般的存在。
对于儿女情长上事,乔池向来感受就有些迟钝,难得如此感同身受的被触动,她直接在马上愣了愣,静了瞬息,才回过神来,控马上前跟上行进的队伍。
半个时辰后,朝霞从东边的天际泛出一线微光。
公主府的车驾,踩着霞光,抵达了护国寺山门,每年九月十六到护国寺进香,是公主府例行的大事,不说公主府随行护卫的侍卫下人,就是护国寺的方丈和众知客僧,也严阵以待。
马车驶到山门前堪堪停稳,护国寺方丈便领着几个僧人,从门内迎了出来,待公主李园下了马车,老方丈便双手合十,朝公主念了声佛号,随即,护国寺山门大门直到大雄宝殿,各门慢慢依次洞开。
万丈朝霞随着展开的层层朱门,一路往里铺设而去,撒下一片金光,直仿佛佛祖真身降临人间道场。
因要赶着时辰,掐着点在最好的时间,将第一柱敬上大雄宝殿的香案,公主也不与方丈客套寒暄,由顾明书扶着,款步走上台阶,慢慢步入寺门,过天王殿,进到了大雄宝殿。
殿内,早是备好了香案。
公主上前点了三柱清香,领着顾明书,虔诚的对着殿中庄严慈悲的菩萨法相,跪了下去。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三个大头磕完,站起身来,公主上前,将香插进香炉,同一刹那,红日在燎绕的香云中,从东边天际瞬间腾空跃了出来,刺眼的金光,照上了大雄宝殿的琉璃瓦顶。
完美的烧好了头香,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公主另有再次点了香,重新跪了下去,如是者三后,大殿烧完,随即是罗汉堂,观音殿礼进,再是沿寺中九鼎香炉,依次燃香布施。
一轮香,整整烧了近半个时辰,整个护国寺里里外外,除了清晨林中的鸟雀之语,便再不闻一声咳嗽。
随行的侍从家人,除了留在山门下车夫马奴婆子家下人外,凡是跟着进了山门大殿的众宫娥侍婢,都是随公主一叩一起,只除了顾明书,烧完了头香后,便没在磕头,跟着公主走到四下,也只是致礼,并不敬香。
子不语怪力乱神。
乔池内心其实也并不信什么佛道鬼神,但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不信,并不妨碍尊重,是以,也跟着一道起跪叩首。
好不容易,总算礼完香,身子尚未痊愈的公主,精神看着明显虚短了不少,脸上的神情却很兴奋,她双手合十,对陪行了一路的老方丈,笑着谢道:
“又辛苦方丈大师了!”
老方丈慈眉善目一笑,念声了佛,目光看向扶着李园的顾明书,笑道:“到难得,今日世子爷与公主同来……”说着,老方丈上下打量了眼顾明书,轻笑:
“期年未见,世子爷看着,到大变了个样子了……”
“是吗?……小孩家家,长大了都这样……”公主说着一笑,拉过顾明书看了看,反口问老方丈:“好不好啊!”
公主问得隐晦,老方丈却瞬间了悟,他除了精通佛法,于人面相之数上,亦颇有几分道行,闻言一笑,轻对着公主颔了颔首,公主暗自绷紧了的表情,瞬间松了口气。
两了又说了两句闲话,眼见时辰不早,气温渐渐上来,老方丈看公主身上,还系着斗篷,顿时一笑,开言请公主到殿后禅房,暂歇更衣,并道:
“贫僧已让人备好了素点茶汤,请公主亦略……”话未说完,这时,一道中年男子温和儒雅的声音,顿时从寺门外,笑着隔空传了进来,打断了老方丈的话头:
“我就说今儿这柱头香,依旧还是无人抢得过皇姐的……”
皇姐?!身为太后养女,又是长公主,当今世上普天下,够得上资格,随意称呼公主为皇姐的,除了太后亲子安王李珙,便是圣人隆庆帝李璋。
而安王自承爵后,便离京之国,这些年除了每年正月十五,太后千秋寿诞外,从不回京,既然呼公主的不是安王,那来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虽然自己今日随着出门来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此刻,但一时间乍闻得圣人的声音,乔池的心,还是猛然剧烈的跳了跳,而老方丈和公主更是瞬间色变上脸,脚下一动,领着满院的人,便赶着往外接迎。
等一行人走到天王殿,便与微服出宫来的圣皇隆庆帝,在殿门首撞了个照面。
圣人年约四十来岁,通身的气度,儒雅又端穆,看到迎出殿门来的公主老方丈和顾明书众人,摇头一笑,伸手扶住要蹲身行大礼的公主,笑道:
“朕今日是微服出来,繁文缛节这一套,皇姐可免了吧!”说着,移过目光,看着顾明书,圣人瞬间拉下脸:
“你今儿到乖,居然还知道陪你娘来进香……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呵呵,顾明书闻言,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将嘴一撇,哼哼了声,没有说话。
站在队伍最后,将顾明书的表情反应,看在了眼里的乔池:“………”
天子之严,圣人之威。在寻常百姓心中,从来是神圣不可侵犯。
乔池万万没想到,顾明书对着圣人,居然只像跟先前,对着自己时表现出来跋扈绔纨子弟一样,一时间,心下只莫名升起股异样。
他们这厢里各有各的反应,躬身领着人,亦步亦趋,跟在隆庆帝身后的大内第一高手――乾清宫大太监总管杨吉祥,却觉得好笑,他看了眼顾明书,抿嘴一乐,眼里露出奉颂之意的看向隆庆帝,捧着趣笑道:
“小候爷今儿来进香,恐怕到不是单为了陪公主呢……”
“……”不是吧!这你也能知道!
‘做贼心虚’的乔池,心口一跳,却见圣人只淡淡回头看向自己的大伴,问:“怎么说?”
杨大太监仰起头,对上隆庆帝的目光,笑道:“官家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圣人脸上先是疑惑,随即恍惚大悟,点头:“我到忘了,今儿还是行素的生辰……”行素,乃是顾候爷的表字。
想起远在边关的顾候爷,又见眼前平时虽然跋扈欺人,关键时候到还至纯至孝,知道来护国寺给顾候爷礼佛的顾明书,圣人的目光倏地便慈爱了不少,露出两分悠远来,感叹:
“朕也是好久没有召行素回过京了……”
说着,想起过去如烟往事,昔年情义,圣人叹了口气,伸出手在顾明书肩上拍了拍,转头便让备香,言也要为顾候爷生辰,在菩萨面前敬柱香。
他一发话,边上的老方丈自然忙转身去准备,公主却收起脸上的表情,正色道:“圣上有心就够了,香还是让明书代敬吧……天地君臣,不能乱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