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 第23章 第023章 晚香院

晚香院院如其名，取秋来香晚之意。因此院内种了数株红枫。

仲秋时节，正是赏枫佳日，远远走到晚香院外，就能隐隐瞧见一片伸出墙头来的红云。

而待走进了，从月亮门一进院，便是精致灵巧庭院回廊，环绕簇拥着一正一偏两厢屋舍，俨然有世外桃源之风。

整个院落精细小巧，自来是世子院，用来招待院中清客幕僚的处所。

乔池到是不知道这点，她走进庭院，将院子里外一扫，只在心中感叹：

――很好，来了候府，还不足半月，她也是都体会了一把‘孟母三迁’了。

不知她心里吐糟的方青，带着她沿回廊走进正屋，但见明间屋内，两个才留了头小幺儿低头顺目的站着，当地的楠木桌子上，放着一盘子装着伤药，贴着内造进上黄笺的瓷瓶。

一走进屋，方青看了乔池一眼，道：“世子爷发了话，从今儿起，你搬到这儿来住……”说着，方青抬手，分别指了下两个小幺儿，又道：

“他叫添福，他叫添寿，是分拨在这里使唤的……回头吃穿用住要什么东西，你只吩咐他们出去办，自己别随便出去乱走……”

呱啦啦说完，又说了两句场面，方青便越俎代庖，让添福添寿去提热水，端晚饭。

听得晚饭两字，将将才随便扒了两口午饭的乔池，顿时精神一振。

流浪过了两处地方，乔池也是有了点心得体会，候府的饭食档次，该跟住的地方的好坏挂钩。凭晚香院这气派，晚香院的饭食水平，档次肯定不会差了。

想着，乔池悄然咽了下口水，暗道：这可算能吃顿好的了！

可惜，老天爷就喜欢跟人开玩笑，你越想啥，它越不给你。

坐等着想吃饭的乔池正美滋滋，吩咐完了话的方青一转头，对她道：“世子爷还有几些话，要亲自交待吩咐你，跟我来……”

乔池：“…………”

有什么话，就不能让她先好好吃饱一顿再说吗？！

那当然是不能！

不过就交待几句话，想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去一趟来回，差不离也是刚好赶上添福添寿提水端饭回来。

思及此，乔池将包袱放了，转身跟着方青，出了晚香院，到了进思堂。

结果，不知为何，进思堂上下，却忙碌的很，乔池跟着方青才进得仪门首，便见西厢书房廊下，站着四五个满面风尘仆仆，三十开外等着候见的人。

几人一看便是江湖中的练家子，身高体壮，面目黧黑，浑身上下，带着只有常年生活在沿海才能晒出来的痕迹。

乔池只一扫眼神，便收回了视线，低眉顺目的跟着方青，越过庭院，行到上房阶下，顿时听得，从西间屋里，传出来道沉和的声音：

“经如此一折，我们损失太大，小王爷那边如果知道，怕是也要闹了……看来十三行那边，还是得尽快寻个可靠的人去坐镇，帮我们盯着才行……”

“呵……”一声哂笑后，顾明书熟悉的声音紧跟着传了出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乔池听得脚步一顿，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可惜，暖阁窗棂半开，这一避，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顾明书后头的话，依旧清清楚楚紧跟着砸出来，灌进了她耳朵里：

“以那边的形势，现在一般人去了也压不下来，明儿个，就劳烦先生，先启程去走一趟，我让天枢随你一起去……去了若有万一……你只让他动手就是！”

屋内静了下，有些沉和的声音，略带犹豫的应了声是，跟着又叹了口气，道：“也是京城这摊事，拖住了世子爷，不然……说来这些年，圣人对候爷，可是越发……”

不管屋内的人是谁，也不管他越发后头要说的是什么，但他只要把话说出来，无论如何，都能被贴上个大不敬的帽子。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小蝼小蚁的人，很多不该自己听到知道的事，听到知道得越多，也就死得越快。

乔池自来候府前，就打定了主意，要‘明哲保身’，而且她真心也对探听顾家在朝政上的立场隐秘，没有半分兴趣，闻言，不等屋内的人把话说话，便故意发出了声重重的脚步声响。

屋内的说话声倏地一止，同时，赶好先行了明间门首的方青，打着千一躬身，隔着帘子，朝屋内禀道：“世子爷，乔子瑜人带来了！”

屋内一时没人说话，隔了会儿，听得声起身的响动，随即帘子微动，一个气质文雅，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踱步掀帘从屋内走了出来。

“瞿先生！”

方青一见文士，忙涎笑着拱手行礼，被称为瞿先生的文生一笑，目光扫到乔池身上，落了落，随即抬手，一下给方青敲在了脑门儿上，笑道：

“小兔崽子，没事多去马房，跟你哥学学本事……”

说完，瞿先生收回手，似笑非笑的去了，方青摸着被敲的袋，面露迷茫，直到屋内传来传唤的声音，方青才惊着醒回神来，躬身带着乔池进了屋。

屋内，才从素心堂回来不久的顾明书，正披头散发的坐在西间的穿衣镜前，由碧云碧月伺候着在梳头，在他身后不远处搁了张靠背椅子，想是刚才，才出去的瞿先生在屋内时坐的位子。

进屋的乔池见状，暗自挑了下眉。

――虽然在进候府的第一天，乔池就‘登堂入室’，在进思堂挨打侍夜，见光了顾明书各种衣衫不整的样子，但那并非是因为她与顾明书有多亲近，而是因为她的身份――待罪进来，给顾明书牵马为奴的奴隶而已。

贵族豪门之家，礼节就是内容，对着除了丫环奴婢这些伺候的人以外，毫不避忌的展示自己起居生活上的小节，一般来说，那都是只有特别心腹，或是得重用的下属，才能享受的待遇。

看来刚才出去的瞿先生，在顾明书跟前的地位，很不一般啊。

乔池心中悄然感叹，面上却面无表情的上前，抱拳单膝跪地，躬身行礼，梳着头的顾明书闻声，半晌没一点反应。

他不叫起，乔池自然只能一直跪着。

一时间，屋内安静无比，除了碧云碧月动作间，不时发出几声稀疏的响动，再无一点杂声。

时光的流速，倏尔变得缓慢无比。

跪在地上，一心惦记着想回晚香院吃饭的乔池，无语咬牙，暗道自己失算，也不知道顾明书这又是要折腾着跟她算什么帐。

渐渐的，铜壶里的滴漏，浮过了两刻。

终于梳好头，换好衣裳，变得整整齐齐人模人样的顾明书，从妆镜前起身坐到了临窗的锦榻上。看了眼跪了半晌的乔池，总算叫了起，乔池才站起身，顾明书便冷笑着开了口：

“我再问你一次，昨日大少爷落马时，你为何会恰巧出现在马场！”

才站起来没吸上两口气的乔池：“………”

“草民可以对天发誓！”无奈的叹息着重新跪下，乔池举起左手，大拇指按住小指弯曲，其余三指并拢直竖，做出了个发誓的手式：“草民的确只是为了来见小候爷求情！”

虽然求情的内容不同，但真是为了求情的乔池，起誓起的毫无压力。

可惜，顾明书对她的发誓，完全不买帐，看着她死咬着不改口，顾明书凤眼一眯，脸上闪过抹杀意，随即隐去，厌恶的冷哼了一声，转头，扬声吩咐站在屋外窗下的瑶光：

“去把人带上来！”

“是！”

屋外的瑶光应声，转身去了，顾明书便又让碧月，领人出去下窗屉子，开窗。

进思堂东西里间的窗户，不是糊的窗户纸，而是安的两片七彩玻璃，取了挂在外窗的窗屉子后，从屋内看出去，一扫眼，便能将整个庭院看个完整，而院外的人，却看不进屋里来。

碧月带着丫环才取了窗屉，出去外院领人的瑶光，顿时牵着蹦蹦跳跳的乔小文，回转了来。

数日未见，照旧还是个吃货本质的乔小文，右手举着串糖葫芦，左手乖乖给瑶光牵着，一脸欢快活泼的随瑶光走进院门。

乔池：“！！！！！！！！”

蛇有七寸，龙有逆鳞。

乔池既像被人掐住了七寸，同时又被触了逆鳞。

她猛然抬头，双目充满愤怒的杀意，毫不掩饰的看向顾明书。

如果目光能化成实质，顾明书早是该被人不知道千刀万剐过多少回了，可惜，杀意不附兵刀，便不能伤人分毫。

被人瞪多了的顾明书，在乔池的怒视下，毫无反应，反而一改之前的冷厌，云淡风轻的一笑，一拂衣袖，笑着朝乔池开了口：

“铮哥儿坠马受了惊，夜里睡不安稳，既然这两日，他一时离不开你，入夜后，你就过去素心堂，在他跟前伺候，哄他安眠……只是我丑话跟你说在前头，我不管你是无辜受累，还是满腹机心…”

说到此，顾明书话音顿了顿，斜过凤目，睨了眼屋外，随着瑶光已经走到庭院中心的乔文，接着一字一顿道：

“只要铮哥儿在你手上，有半点损伤，我就让人切下乔文的头，端了送回乔家……”

顾明书的语气平静而冷淡，然而，乔池背上的寒毛，却没等他话音落地，就全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