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状元胡同到鸣玉坊灯市街,不过只七八里路,车轮滚滚,蹄声得得,只行了约两刻钟,灯市街就隐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马车缓缓驶到街口,喧嚣的人声伴璀璨的灯光,瞬间撞进人眼里,不足里长的灯市街,尽是攒动的人头,街道两旁,无数高架的灯山灯楼,把长街照得恍如白昼。
百花,百兽,走马,游鱼,林林总总,数之不尽各式花灯,陈列如山,只让人看头晕眼花。
杜瑶见繁华热闹若此,忍不住低声跟乔池嘟囔:“不过一个小小的灯集,怎么这么多人……”身有同感的乔池点头,同时表情凝重的轻皱了下眉。
镖师护活镖,最怕的就是热闹人多,人一多,一个不注意到,就容易出事,而现下灯市的人,可是实在多到超乎之前的预料了。
心里暗自打起堤防,乔池微眯起眼,开始不动声色的四下扫视,街上人来人往,个个相谈甚欢,四下种种乱飞看向马车的视线中,并无异样。
而街口中心,除却水道封了,其余几个虹桥小巷的进出口,和白日来时踩点时,到没什么变动,紧急疏散的出口,依旧摆着几架火龙……
眨眼间,将整个灯市街的概况,地毯式的扫了一遍,乔池收回目光,看向车前,正携手弯着腰,从马车厢里出来的赵二姑娘和表姑娘薛秀娴,俯首到杜瑶耳边,小声耳语:
“后头全程,赵二姑娘和薛姑娘我来跟,其它的都交给你……你注意些,尽量不要让赵大公子,离开你的视线……”
……有情况?!
杜瑶面上瞬间闪过抹紧张,扭过头嘴唇翕动,无声的问乔池。
乔池摇头,目光却依旧直视前方,半分没离开赵倩和薛秀娴:“只是感觉,有点不对劲!”说完,想到自己不久前说的‘应该没事’,乔池也是有点脸红。
――这说脸打脸的,也真是自己坑自己。
只是,尽管眼睛没看出不对,但乔池心底,总是莫名有点烦躁,习武之人的直觉,是在无数次的拼杀中锻练出来的,往往比理智的判断和眼睛看到的事实更准确,即如此,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虽然平时没事相处时,杜瑶是爱打击碾压乔池,但一出来走镖搭挡干活,杜瑶却是完反相反,对乔池判断和调度,从来深信不疑马首是瞻。
听到乔池要她跟赵俨,杜瑶自是毫不犹豫的点头,只是等点完,杜瑶又反应过来,怎么到是让她去跟男的?!
想着,杜瑶移过眼神去看乔池,结果,两人目光刚一碰,杜瑶瞬间明白了过来。
今夜灯市,到处人山人海,大庭广众之下,想要杀人搞场事故,再要做得无声无息,基本不可能,一不小心,九成九还要沾染上连累无辜。
所以身为男人的赵大公子最安全,就算真有万一,大概率就是受点伤,死是死不掉的,而两个姑娘却到是最危险的。
其中,薛秀娴是客,身份上不够贵重,针对她下手,很鸡肋,忙活一场,到最后,说不定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三人中,最有危险的人,是赵倩。
惶惶灯市,到处都是男人,一心一计要对付个小姑娘,方法和手段那可是太多了,顾赵两家无论是谁,真想要借着今夜灯市搞点事情耍个手段,最大的可能,都会是冲着赵倩来。
从乔池眼里,电光火石般的接收到了以上一番念头,杜瑶后背刷一下冒出层冷汗,整个人瞬间绷紧,进入了备战状态。
查觉到杜瑶的紧张,乔池伸出手,在她肩上拍了拍,随即,一改来的路上,吊二郎当跟在马车后的样子,轻轻拂开杜瑶,两步走上前,朝着要下车的赵倩和薛秀娴伸出了手:
“人多,乱得很,二位小姐当心些脚下!”
正下着车的赵倩和薛秀娴,没想到乔池会突然走上前来要扶她们,顿时都被吓了一大跳。
说来自打刮起以小脚为美的风尚后,女子足不出户,自然也渐渐成了与之相配套的标准。前些年还好些,近两年,要求女子出阁前,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的呼声越来越高,许多自誉书香门第的人家,更是翻新闹出了无数令人稀奇可笑的事。
如前些年,城东翰林府第钱家小女儿出生,钱翰林居然大兴士木,在后宅花园里,单独另造了一间的石屋,据说那石屋建得封闭之极,屋门是巨石,从外封锁,屋内,只屋顶和墙角,留出了见方的小窗,以供光照和递饭递水。
石屋建成当日,钱翰林便令乳母带着才满周岁的钱四小姐住了进去,随后钱翰林放出话来,道言从今往后,不到出阁之日,不会让钱四小姐踏出石屋半步。如此笑有悖人性之事,结果不说人人唾弃,反到还有人叫好,直传扬钱翰林治家有法养女有方。
薛赵两家也是诗书人家,两家教女的规矩,虽然还没有变态到如钱翰林的地步,但也十分严厉,赵倩和薛秀娴在家时,除了父亲兄长之外,甚少见到外人男子。
这些日子,乔池一直在赵家守夜护院,赵倩和薛秀娴难免碰到见到她。
但之前见到时,不是有赵夫人就是有赵大人赵俨在场,而且乔池也恪守礼数,除了远远抱拳行礼,从没跟她们说过话。
没想到难得出趟门来观灯,乔池居然一下子就升级到要扶她们的手了!
赵倩和薛秀娴惊得又羞又怕,清丽如芙渠的脸,刷一下爆得通红,根本也不敢去搭乔池的手,自己手忙脚乱的跳下马车,然后轻轻福了个身,低头红着脸细声细气的跟乔池道谢:
“谢谢乔…镖头,有劳了!”说完,两人兔子似的闪到一边,躲到了从后头马车上下来,走上了前来的赵大公子身后。
乔池:“……”
现在的大家闺秀,都害羞得这么可爱了吗?!
发现自己似乎有了不正常倾向,乔池收回被冷落的手,拿手背蹭了蹭鼻子,转头对上赵大公子,无比正经的一拱手:
“没想到今夜来观灯的人这么多,一会儿路上,出于保护,小的可能要稍微冒犯二小姐和表姑娘了,忘大公子不要责怪。”
这个理由,太光伟正,赵俨就是想责怪,也责怪不了,只能客气的点头,尴尬的笑了笑,而身为当事人赵二姑娘和薛表姑娘,却苦得害怕到瑟瑟发抖。
因为之后,从街口走到揽月楼的一路上,乔池都紧紧跟随在她们身后,离她们永远只保持着一臂远的距离,同时目光视线,虎视眈眈,盯得她们,直如芒刺在背。
好不容易,煎熬着挪过了半条街,到了预订了雅席的揽月楼门口,赵倩和薛秀娴在裙裾里蹭着走得生疼了的脚,暗自大大的松了口气。
不知道两位娇客痛苦心历路程的乔池,还继续尽职尽责的继续护送两人上楼。
揽月楼是京师年节中,赏灯观月的最佳圣地,一年四季,一席难求。
赵家提前订到的雅间是在二楼,挺大的一个包厢,原本就分为里外两间。
但今日,赵俨除了带赵倩和薛秀娴出来观灯,同时还又约了两个同窗好友,于是,挺大的空间便依旧显得有些不够,赵大公便叫掌柜提前用屏风,把里间也隔断,围成了两块一大一小两个独立雅间。
一行人上了二楼,走到雅间门口,但见屋内,赵大公子约的两个同窗好友――刘安秦新,已是先到了,两人正坐外间的雅座上喝茶。
看到众人,刘安秦新忙站了起来,一边迎人进屋,一边让伺候在一旁的茶博士上茶,同时拱手跟众人见礼,开口笑起来打趣道:
“……可算把你们给等来了。”
赵俨一笑,侧过身,给刘安和秦新介绍了身后的赵倩和薛秀娴,便让赵倩和薛秀娴进去里间的小雅间。
揽月楼二楼的雅间,尽皆临街,临窗前还都做了围栏。人坐在雅间里,居高临下,倚栏观灯,再美不过。
赵倩薛秀娴一路叫乔池看得毛骨怂然,听得这话,忙不迭牵了手,脚步轻快的去了小雅间。两人一走,赵俨便又指着乔池和杜瑶,对刘安和秦新道:
“这是同兴镖局的乔镖头和杜镖头……”
刘安和秦新一笑,对着乔池杜瑶点了点头,乔池和杜瑶亦是一笑,抱拳跟刘安秦新见了礼,便闪身进了里间,沿着两厢四下,仔细扫视检查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这才退了出来。
赵俨看乔池和杜瑶如此小心翼翼,摇头一笑:“乔镖头和杜瑶头实在太小心了,同兴镖局的声誉,果然名不虚传……”
感叹完,又说了两句客套话,赵俨便让乔池和杜瑶自便,自己领着刘安秦新进了大雅间,各自落坐后,开始大谈特谈,聊起了诗词歌赋和人生理想。
而小雅间里,赵倩和薛秀娴两人紧紧拉着手,靠在窗口前,两人难得出趟门来,十分兴奋,隔楼观着灯,不停的小小声说笑嬉闹。
看两屋的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高兴,乔池心下一松,和杜瑶走到外间屏风后,临着房门口的两张椅子上坐下,相视一笑,小小松了口气。
――看这架式,只要活镖后半场不出这楼,今夜的活儿,稳了!无声的默契,在交接的目光中流转而过,乔池和杜瑶对视着乐得又一笑。
可惜,两人的笑容还没落下脸,便听得屋中小雅间内,薛秀娴轻轻拉了下赵倩的袖子,抬手朝着街心一指,小小声对着赵倩道:
“你看,那盏灯,好漂亮呀!”
“哎呀!真的好好看!”
赵倩拍手一笑,瞪圆了眼睛,脸上露出渴望的表情:“我们下去买吧!”
乔池杜瑶:“…………”
说脸打脸,怕啥来啥。
人生最痛苦的事,简直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