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 第1章 第001章 引子

京城姑娘们继以胖为美，再以瘦为美后，又另刮起了邪风，开始了以脚小为美。

这股邪风刮起来后，女子们再也不管胖瘦了，通通开始缠脚，四寸银莲，三寸金莲，脚缠得越小，人便越是好看。

同兴镖局的退休的老镖师乔老爹为此，十分发愁，他虽然想不通，一个姑娘的五官长相好不好看，为啥要由脚来决定，但不妨碍他因此食不下咽、坐立难安。

概因乔家大姑娘乔池，今年已经十八了，女子到了这个年纪，胖瘦上还能下功夫再改造改造，但要想另变出双小脚来，那不谛要重新投胎一回才行。

于是乎，赶着炎炎夏日黄昏，四时街后巷小胡同口，坐在自家巴掌的小院里吸着烟斗的乔老爹，忧愁的看了眼天边将落的夕阳，长长的叹了口气。

其实要说起来，若单论相貌，乔老爹敢拍胸脯说，四时街上随便哪家姑娘，都没他闺女长得好看

乔大姑娘长得特别齐整，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唯一的缺点就是英气太过，加之从小练武，手长脚长，每日穿了男装走出去，一般般人都认不出来她是个女的。

乔老爹作为镖师，有一年走镖时，遇到流匪，为护镖受了伤，事后截去了一条腿，过后便金盆洗手退出了江湖，乔大姑娘由此女承父业，如今也是个镖师，所以整日家的做男人打扮，用乔池自己话来说，就是扮成男人方便、省事。

结果可能是省事省久了，乔池身上越来越没半点女子的样子，乔老爹很多时候看着自家姑娘，总觉得自个不是养了个大姑娘，而是养了个大小子。

想到这里，乔老爹顿时抬手，捶了捶有些闷痛的胸口，到底是他这个当爹的没用，才让自家姑娘，把年华都过扭曲了。

乔老爹很是心疼自家闺女，可惜被心疼的乔池却毫无所觉，还大有要把这种扭曲的年华，一气儿过到天荒地老去的感觉。

乔老爹为此又急又愁，他的愁与急，自前年乔池过了十六岁生辰后，便一日日加深，如今两年过去，乔老爹心里的愁和急，已经蔓延成了一片沼泽。

毕竟十八了，再过一年十九，再过一年二十，再过一年……就岁月空掷，年华不在了啊！

人怎么耗得过如隙的光阴呢？

想着，乔老爹霎时心热眼酸，于是他的一片拳拳老父之心，顿时让数公里外，等在状元胡同口，等在御史府赵家门前，等着上工的乔池，连着打了两个大喷嚏。

所谓无故打喷嚏，一声是骂，两声是想。

站在乔池身侧的杜瑶闻声，顿时拿手肘一抵乔池，朝乔斌轻笑戏谑出声：“嗳唷，老实说，这又是叫谁在念着你了？！”

“可能是……”乔池揉了揉鼻尖，认认真真感受了会儿，一本正经回杜瑶：“……我爹吧。”

“…………”呔！这人生，简直也是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杜瑶叫乔池的话逗来只气得想笑，然而身前不远处，却尽是赵家的下人和车夫，只得咬牙强忍住，找了话头，小小声问乔池：“……噯，你说，今晚会不会出事？”

镖师们出门干活，自然没人希望出事，都想镖活顺顺利利结束，自己平平安安回家。杜瑶之所以问出这样一嘴来，缘由说起来，也是纸短话长。

那是数月前，四月间里，在朝堂以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的御史赵大人，上书参劾了朝中武将重臣——定国公爷顾远山，言顾候爷在北疆驻兵多年，一直不能平定北疆各族的叛乱，是故意在以寇养兵，拥兵自重。

此奏折一上，自是一石激成千层浪，顾赵两家在朝堂上顿时势成水火，之后，两家在朝堂上，你来往我斗了月余，结果，眼见着到底还是顾家圣眷更胜一筹，风波要有了平息的气象，不想月余前，赵家一家人出城回乡祭祖，在归途半道上，却遇上了伙蒙面歹匪，拦路劫道，赵家一行二十三口，差点尽皆车毁人亡。

幸得当时，有高人路过，出手击退了众歹匪，救下赵家人，赵家一行虎口逃生后回到京，不久，京中便渐渐有了传言，言道是路上那些袭击赵家人的歹匪，皆是顾家护卫所假扮……

圣人隆庆帝听说后，在朝堂上当廷大怒，下旨要远在北疆的顾国爷十日内上折自陈清白，顾家一时又回了风口浪尖，而赵家呢，则开始请托京中镖局，延请镖师上赵家做护院。

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顾赵两家这趟浑水，是个明眼人，看着都避之不及，谁敢掺合下手……于是乎，京中各大镖局对赵家的请托，婉拒的婉拒，闭门的闭门，最后，赵家只找到了同兴镖局头上。

人出来行走江湖，可以无情却不可以无义，同兴镖局的老总镖头段七，先年因一次事故，欠过赵家的人情，眼见赵家请托上门，推托不过，只得咬牙接下了赵家的镖活。

只是活儿不得不接了，事却可以圆滑点做，镖局的少镖头段云峰心里一合计，便只安排了惯常女扮男装的乔池，到赵家做这趟活儿计。

明面上，乔池是个男的，白日里负责睡觉，夜里负责巡护赵家宅院，暗里，乔池是个女的，往后真遇上什么事儿，就是同兴天机一线，抽身退步的余地。

所以，赵家这趟活，同兴镖局不仅做得累，还做得小心翼翼。

而今日，因西市有灯集庙会，赵家大少爷赵俨、二姑娘赵倩，以及表姑娘薛秀娴三人，要出门去集上观灯，段云峰看她们出门，又有女眷在，怕乔池一个人顾不过来，才让镖局的少奶奶、自己的妻子，同时也是同兴明面上唯一的女镖师杜瑶，过来支援帮乔池一日。

自来人多之处，就是是非之地。

杜瑶心中焦虑，是以才有此一问。

“……应该不会有事。”乔池细想了想自己大半月来在赵家的情形，斟酌了下话头道。

“真的！”

闻言，杜瑶瞬间喜上眉梢，同兴镖局上下镖师说来近有三十四个，但要说武艺本事能叫杜瑶真心佩服信任的，除了丈夫段云锋，就是乔池。

她深知乔池的德性，说话从来只说七分满，她既说‘应该没事’，加一加算起来，那就是肯定没事了。

看杜瑶一脸卸下什么担子的样子，乔池忍不住失笑，横过眼睨了眼杜瑶，脸上露出戏谑的神色，杜瑶看出她眼中嬉笑的意味，瞬间伸出手来去掐乔池的腰。

其实杜瑶也不是怕事儿，她就是怕麻烦，眼下顾赵两家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而且几日前，还有了传言，道是顾家原本远在北疆的小公爷顾明昭回了京。

虽则消息并未被确实，但即有流言，便不会是空穴来风，顾家四世三公，高门深院，杜瑶虽对其了解不多，但对顾家小公爷顾明昭，却是颇有耳闻的。

京中自来的传言，道是顾家小公爷乃天纵之才，最是厉害不过，在北疆十五岁便上战场领兵，如今国公府内外大小诸事，皆是他做主打理。

在这个当口，赵家但凡要再出点什么事，少不得又要跟顾家拉上关系，到时候，同兴镖局夹在中间骑虎难下，想要再退步抽身，可真就是难上加难了。

乔池对杜瑶的担忧心知肚明，不等杜瑶的两根玉指掐上身，便轻轻一个扭身避了过去，两人顿时你来我往，当着阶下赵家车夫的面，不动声色的在门廊下闹成了一团。

玩闹着过了数招，眼见夕阳渐隐，门里却依旧还没人出来上车，杜瑶想说再问问乔池，赵家人都怎么样，结果没等来得及开口，身后顿时传出来一阵女子行动间，环佩裙裾的叮当之声，情知该是赵家二姑娘和表姑娘出来了，杜瑶只得压下话头，跟乔池让过身避到一旁。

果然，两人才下了台阶，避到车后，便见门首内，赵家大公子赵俨领着二姑娘赵倩和表姑娘薛秀娴走了出来，杜瑶站在乔池身后，隔着车辕，看着从门首里走出来的赵大公子，只见人约二十来岁，相貌儒雅，一身书卷气，穿了一件天青色广袖儒衫，跟在他身后，年将及笄二姑娘赵倩和表姑娘薛秀娴，一个一身桃红衫裙，一个一身翠绿薄襦，两人皆长得十分秀气，款款随在赵大公子身后步出门来，只让人看得眼前一亮。

虽说同兴接了赵家的镖，但杜瑶却到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赵家的人，因着赵家的活儿是个烫手山芋，杜瑶对赵家人心里膈应，一直认为赵家人该是个个面目可憎，万万到没想到，赵家大公子居然长得风流潇洒，通身才子气度，一时心下大生好感，忍不住侧头凑到乔池耳边，小声道：

“这赵大公子好俊俏的人品，跟曾俊那书呆子到有点像……”

她口中说的书呆子曾俊，乃是曾记货栈的大少爷，表字子章，少时曾与乔池有过婚姻之约，可惜天意弄人，两人到底有缘无份，如今只算是至交好友。

曾俊虽然只是个手无负鸡之的文弱书生，但杜瑶自来仰慕读书人，对曾俊一直有滤镜，凡看到品貌俱佳又温文尔雅的男子，便爱拿曾俊说话对比。

知道杜瑶又起了爱美之心，乔池听得忍不住摇头失笑，小小声道：“……那你回头把少镖头休了，重新找个这样的……”

“屁！这样的我就想远观一下，可不想近玩……上了床，都是银样蜡枪头……”

结了婚的妇人家说话，就是百无禁忌，就在乔池和杜瑶斗嘴的功夫间，眨眼，门内赵家兄妹三人已是走了出来。

但见赵俨领着赵倩和薛秀娴行到车前，扶两个妹妹先上了马车，随即放下车帘，笑着转到车后，看到站在乔池身后，被车厢挡了一半身形的杜瑶，脸上只闪过抹惊诧。

天下镖师虽多，女镖师却是凤毛麟角。

因今日要出门观灯，乔池前两日便报备过，到时会多带上个镖师来帮忙，赵家是知道的，只是赵俨没想到，乔池带来的居然会是个女镖师。

掩下心中的诧异，赵俨走上前，认真看了眼杜瑶，但见她年纪约二十有五，一身已嫁妇人打扮，心下更是疑虑，想着，赵俨看向乔池，一面拱手，一面出声微带疑惑问：

“这位是……”

乔池在赵家呆了月余，跟赵俨也算熟悉了，闻言一笑，侧开身，把杜瑶整个人露出来，随即又移回身子，将杜瑶大半挡住，道：

“这是我们的镖局少奶奶，今夜灯市集上人多繁杂，少镖头不放心，所以让少奶奶来协助我一二…”

杜瑶在看到赵俨抬脚过来时，便早收起自己的本性，乔池介绍完，她便学着大家闺秀的模样，朝赵俨点了下头，自报家门：

“民妇段门杜氏，见过大公子。”

“哦，哦……”赵俨面色讪讪的回过神来，点头感叹：“段少镖头，实在有心了，一会儿到灯市，就幸苦乔镖头和杜……杜镖头多多看顾倩姐儿和表妹了……”

乔池：“都是我们份内的事，大公子无须客气。”

赵俨本待还想再说两句客气话，但看得有杜瑶在，也不好再说，便对乔池杜瑶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回车前，上了马车。

他一上车，车把式登时便收马凳，乔池和杜瑶跟上前随到车后，车把式驾一声，一抖缰绳，车轮辚辚，一行人顿时便逶迤出了状元胡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风波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