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玉门关的大道上,缓缓走来一个头戴斗笠的白衣男子。
月黑风高,沙土飞扬,男子的白衣,却纤尘不染。
守门的小将士将长枪往男子面前一横:“站住,这么晚了干什么去。”
“出关。”
“废话,我问你出关干什么去。”
“找人。”
小将士狐疑的将人上下打量:“遮遮掩掩的,怕不是在逃逃犯想逃出关去。摘掉斗笠,出示关照 。”
“不行。”
“为什么不行?敢抗命就把你抓起来!”
“因为怕吓着你们。”
男子说着,摘下斗笠,鬼魅般凑近小将士。
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月光下。
上半张脸,双眼流着血泪,是一副悲伤的脸。
下半张脸,嘴唇鲜红,嘴角上扬,是一副微笑的脸。
边关,沙尘滚滚,两声凄厉的惨叫,被埋没于呼呼的风声中。
***
晏奚发现,自己成了穷光蛋。不仅变成了穷光蛋,还是一个带着拖油瓶的穷光蛋。虽然晏青珩暂时不会被范大人赶出来,但吃穿用度,都要算在他这个侯爷的俸禄上。
晏奚掐指一算,自己身兼双职,也只能勉强凑够修缮承平侯府和抚养晏青珩的钱。
再多的,就没有了。
思及此,晏奚愈发坚定了要在太子这蹭吃蹭喝的决心。
皇帝让他们尽早动身去西宁州,路上不得耽搁。晏奚就趁着白日的功夫去了趟范府,顺便把新招的一个小厮和熟悉扬州菜系的伙夫塞给了晏青珩。
也不是他想的周到,而是替他办事的范景行想的周到。
他有意讨好晏奚,让他这次西宁州之行也带上自己,做事极尽心尽力。
不仅摸清楚了晏青珩他娘出生于扬州,还摸清楚了他娘的口味。
“江燕燕当过扬州牡丹阁的花魁,喜酸喜辣,晏青珩必定也爱这一口。”
范景行喊晏奚大表叔,却不喊晏青珩小叔,是有讲究的。
承平侯当年在晏奚还是个痴儿的时候,在拈花惹草,背叛了晏奚的娘亲,
到底是不仁不义。
范景行自觉自己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哥哥,你这次又要去哪?”
晏青珩很黏晏奚,每天盼望的就是见他哥。这次听说晏奚要出远门,眼里立刻含了一包泪。
“西宁州。”
“西宁州是什么地方?”
“一个沙子很多,风很大的地方。”
“听起来一点也不好。那你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去挖金子。”晏奚右腿往左腿上一搁,开始胡说八道,“沙漠里到处都是金子,我要把他们全挖出来。”
“真的吗?那为什么大家都不去?”
“金子很宝贵,而且它们在沙漠底下,要往下一直挖一直挖,挖到很深很深,才能找到一两颗金子。”
“哥哥你挖那么金子干嘛呢?”
“金子就是钱,你哥我喜欢钱。”
范景行前脚刚踏进门槛,就听到了他大表叔这句话。他眼睛一亮,默默收回了脚,悄摸摸的离开了。
当晚,范景行声称有要紧事,贼头贼脑的带着晏奚来到了一处底下钱庄。
摆在晏奚面前的,是整整两大箱金灿灿的黄金,差点闪瞎晏奚的眼。
“大表叔,你看这些,够吗?”
晏奚盯着金子,控制住蠢蠢欲动的手,矜持道:
“这些钱,哪来的?”
“大表叔,偷偷告诉你,你可别告诉我爹。这些是我爹的私房钱,连我娘都不知道。我把它们都给你了,你带我一起去西宁州,怎么样?”
晏奚回过神来:“你想去西宁?为何?”
范景行斗志昂扬道:“我觉得这将会是一次非常好的锻炼机会,我想借此机会,向大表叔你学习阴术,早日超过那个目中无人的杨延云……”
晏奚扭头就走。
“等等,大表叔,我是认真的,我是真的想多多锻炼,为了将来能够保护更多的人不受邪灵的伤害。”范景行急追道。
“求你师父去。”
“我和师父联系过了,他说在京梁,你最大。一切都听你的。”
晏奚:“……”
凤非你可真会带徒弟。
但凤非从来不会做没有理由之事,他让范景行跟着他,必定有他的理由。
范景行毕竟是阴玄门下弟子,这次西宁之行,未尝不可带上他。
思及此,晏奚道:“此行归期不定,你确定要跟来?”
范景行一听有戏,压制住欣喜之情,端正容色道:“我确定。”
“明日辰时,正德门会合。”
翌日辰时,正德门前。
范景行远远瞧见一年轻公子高坐在马上,剑眉星目,腰间佩剑。
不是杨延云又是谁?
范景行自己则穿着灰扑扑的小厮衣裳,因为晏奚让他这么干的。
他说这次西行需要乔装打扮成普通人家。
他的假身份是小厮,杨延云这打扮,应该是贴身护卫。
那晏奚呢?
范景行快步上前,质问杨延云:“你小子怎么在这?”
杨延云冷哼道:“叫师兄。”
范景行:“我呸。让我叫你师兄,你先做出个师兄的样子来。”
自从他入阴玄司,他就没少受这个师兄的“照顾”。让他乖乖喊师兄,想得美!
“我大表叔呢?”
杨延云神色一僵,指了指身边的马车。
就在这时,马车里传出晏奚的声音:“人到齐了,出发吧。”
范景行不疑有他,正想上马,一把剑柄横在他的面前。
范景行顺着剑柄抬头,对杨延云怒目而视:“想打架就直说。”
杨延云用下巴指了指:“谁见过小厮骑马出行的?你的位置,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范景行回头一看,杨延云指的居然是装杂物的马车。
“那些都是公子的行李,公子有洁癖,不轻易用来路不明的东西。看好公子的财务,就是你这趟主要的任务。”马车里,晏奚道。
范景行默默咽下这口气,决定以后再找机会找杨延云算账。
“好的,大表叔,哦不,公子。”
“我不是公子。”
范景行懵了:“那公子是谁?”
“是我。”
低沉的男声响起,与此同时,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从马车后伸出。玄衣黑发的太子殿下端坐在车厢中,身边躺着一位边吃葡萄边看话本的红衣美人。
美人乌发如云,面容明艳,只是趟没趟姿,懒骨头似的靠在车厢的软垫上。一只手虚虚支着白玉似的下巴,眉目流转,顾盼生辉。
范景行瞪着美人,惊成了结巴:“大、大表表叔?”
晏奚抖了抖靴子,将话本翻了一页,头也不抬的纠正他:“叫夫人,别喊错了。”
范景行一脸天打雷劈的表情,僵硬的同手同脚走了。
马车辘轳启动,赵九渊放下帘子,眼光瞥见晏奚手里的话本名称,眼角不由微微抽搐。
晏奚将《品花宝鉴》翻过一页:“公子,想看就直说,我可以让给你,反正我这儿还有很多。”
“我不想看。”
“哦,”晏奚晃了晃腿,“那你盯着我看作甚?”
赵九渊道:“我看的是风景。”
晏奚哧哧笑起来,照着书上念道:“‘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论写氛围,没人比稼轩居士写的更好了。”
赵九渊听他话中有话,便道:“你要寻的那人,姓甚名谁,长相如何。知道了姓名和长相,再找又有何难?”
晏奚晃了晃腿,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只道:“不记得了。”
此后两人再无话。
赵九渊是觉得自己对晏奚的在意比他想象的多些,晏奚则是犯困,在马车颠簸中睡意袭来,本想假寐一会,谁知后来就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暗黑。马车里不见了赵九渊的身影,外头安安静静,偶尔有人走动,脚步发出簌簌的声音。晏奚放出五感,并未感受到邪灵的气息。下了马车,先伸了个懒腰,才见马车停在一座酒楼前。
酒楼有三层高,但门可罗雀,十分冷清。
晏奚走进酒楼,见赵九渊坐在一楼靠窗的位置。加上他,大堂只有两桌客人。便走到柜台,敲了敲台子:“店家,请问附近有何好玩的?”
店家正埋头算账,账本上那惨淡的数目让他愁眉苦脸。闻言抬头,只见一位明媚皓齿的美人站在面前,头发梳妇人髻,想到最近发生的事,不由警觉起来。
“这位夫人,您可别一人出行。最近,外头危险的很呐!”
晏奚道:“此话怎讲?”
店家见他貌美,又见他独自一人,不由起了歪心思。
“夫人若想知道,不如随我来,我好好讲与你听。”
晏奚把玩着桌上的竹签,正想把竹签插进桌中,吓一吓这色胆包天的店家。忽然肩膀被人从后来揽住了,只听赵九渊冷淡的嗓音在边上道:“店家有话,不如说与我听。内子贪玩,若叫人骗了去,只会让我心疼。”
店家见是刚才进来的俊美公子,见他穿着谈吐不凡,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携着如花美眷来此游玩。便收了歪心思,正经道:“两位想必是初来此地吧?”
晏奚笑道:“店家好眼力。”
店家得意道:“你们的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的,我一听就听出来了。”说着,又叹气道:“最近这里怪事频发,你们想必也看得出来,我这家店的位置是整个平凉最好的,换做平时,这个点可是热闹了!”
店家兀自感叹了一会时运不济,才道出了最近发生的怪事。
“丢了好几个姑娘,都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一开始以为是采花贼,各家有闺女的防着,还买了很多狗,请了高门玄士,都没用。姑娘还在继续丢,现在人心惶惶,晚上家家大门紧闭,都不敢出门了。”
晏奚道:“何时开始的?”
“半个月前。”
“人都是在哪丢的?”
“就在家丢的!有些还是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丢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时,一阵冷风拂过,店家搓了搓胳膊,道:“连官府都没办法,你们还是赶紧走吧,玩哪有小命要紧哟。”
晏奚要了些清淡的素菜,与赵九渊一同在窗边落座。窗户正对着几乎人家,这些人家果然家门紧闭,院子里不时传来黄狗的吠叫声。
晏奚道:“你怎么看。”
赵九渊喝了口茶,茶汤浑浊,他微微皱眉,放下茶杯,道:“邪灵作祟。”
晏奚加了块豆腐,笃定道:“你已经让范景行和杨延云去查了。”
赵九渊却摇头道:“他们不在这里。我让他们先去西宁了。”
晏奚夹菜的筷子顿了顿,接着若无其事道:“看来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
赵九渊淡淡道:“第一个女人是在这间酒楼失踪的。”
晏奚放下筷子,坐直了身体:“你想在这里引蛇出洞,诱饵是什么?”
赵九渊也看着他,平静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