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爷派来的人去接任翘的时候,正巧是晚饭光景,景华班的小院子里热闹非常。吴师娘听见外头有马车声,差人开了门,一听知道是杏爷来接任翘,她一点也不敢怠慢,亲自领着任翘到门口。
任翘也习惯了,搭了件袍子,又在门口给师娘拢了拢衣裳,自个儿才轻快地上了马车,一路往云来酒楼去。
院里有几个碎嘴的丫头,看她们大师姐威风堂堂地模样,心生嫉妒,为首的那个忍不住在师娘耳旁打几个响,“师娘,咱们师姐都是成角儿的人了,有些事还是要顾忌着点吧,她不怕名声坏,总不能还连累咱们戏班子吧?”
师娘斜眼看了说话的那丫头一眼,想是刚来不久,心有不悦却也没有当下发作。那丫头被这么一看,不自觉地就缩了缩脖子,他们这师娘平日里温声细语,待人宽和,可却也不是个完全没脾气的好欺负。
“要怕名声坏,起初就别进戏班。要没你们师姐,别说今晚了,怕是你们都得上街喝西北风去。”吴师娘不冷不淡地抛下这么一句话,不再管这些小九九。
被留下的几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师娘说的是实话。若真没有杏爷罩着戏班,指不定他们这一帮人现在在哪打秋风呢。流言蜚语要是能当饭吃,那还不照样有人甘之如饴。
景华的院子不小,吃饭的厅却只有一张大圆桌。班主和师娘,成角儿的师兄师姐可以坐,琴师鼓师也可以坐。其他人都是端着饭碗,坐小板凳,围着方桌。
好在都是些寒门子弟,谁也没觉得不能上大圆桌是什么奇耻大辱。
班主今日晚归,师娘想着不能饿着这些练功的孩子,就作主让大家先吃起来。今儿个于家班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谁也说不清这到底是福是祸。
安稳人心,饱餐饭再好不过了。
一小会儿,外头传来声响。
华班主领着两个小徒弟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师父!”“班主!”
见是班主回来了,大家纷纷放下筷子,直愣愣地看着班主。
华班主长得严肃,为人却宽和,除了看管练功的时候凶狠点,其他时候就是个和蔼的老头子。他今日回来,面色同往常一样,大家一颗心也就渐渐放了下去。他看大家不动筷,簇手道:“吃啊,吃不饱又要跟我找借口偷懒了。”
几个年纪小的听话就嘿嘿地傻笑。
华班主望着这一大班子嗷嗷待哺的人,心中忧虑却没能放下,看了圆桌上没有任翘的身影,当下有些疑虑,跟师娘对了个眼神,明白了几分。班主陪着大家一同吃完了饭,这才开头要说今天的事。
桌上人都竖着耳朵等待,谁也不敢走神。
“于家要组个班子,请来了云州的角儿。我知道大家都有些担心,但咱们景华班从来就没怕过谁,今日走到这个地步,那也是我们自己拼出来的,这对手还没出现,咱们就露怯可是兵家大忌,他们唱他们的,我们唱我们的,唱得好自然不会丢饭碗。”华班主话锋一转,又说到,“可若是我日后发现有人还是偷懒划水,可别怪我不给你们机会了!”
这话里话外,大家也都算听明白了。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万劫不复。以后的日子可不会像现在这般毫无压力地轻松了。
如临大敌。小禾听完只有这一个感觉,别人还没想到这一层,他却有些惴惴不安,看班主的脸色,总觉得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给翻过了。可是他人微言轻,突然说丧气话,指不定还要被别人说上一顿。
他打定主意,等大师兄回来,肯定要去再问问情况,班主不能跟他们这些人说的,不一定不会跟自己的亲儿子说。
...
云来酒楼是于家的产业。马车停下,任翘下车望着这酒楼,一时也不明白杏爷是个什么想法,难不成他还不知道于家班的事?她转念又是否认,这全庄子都知道的事情,不可能杏爷一点风都没收到。
于家根基厚实,一直就是这丰州的豪绅,于家公子也是出了名的爱戏,景华班也受过不少恩惠。于家有自己的家族生意,跟杏爷也没什么要争要抢的,两厢倒是太平得很,见面也能寒暄几句。
任翘径自走了进去,迎客的小二一看是任老板,客气地直接领着她上了包厢。
小二恭敬地帮忙把门带上。
屋里头,杏爷却是在屏风后面有模有样地学着戏。
屏风上影影绰绰,一板一眼,云手走步。一个打圈儿,杏爷正好定在了任翘的面前。
见任翘来了,杏爷收了动作,请她入座。
桌上有酒有菜,杏爷已经来了一小会儿了。他张手就想给自己同任三倒酒。任翘玉手截住他已经提到半空中的酒壶,说道:“哎哎哎,打住,这酒辣嗓子,我可不能喝,你也不能喝,你那身段......”
杏爷没等她说完,打手绕了一圈,给自己的杯子斟满。任翘没来得及拦着,只轻轻摇头叹气,看着他一饮而尽,无奈问道:“你这是偏跟我作对吗?”
杏爷痛饮一杯入喉,才觉得这心冷身冷好些了,哑着难听的嗓音回她:“我嗓子都成这幅德行了,喝不喝酒又有什么关系呢?倒是你,下次我差人给你送些润嗓的茶,你那地儿估计尝不到什么好东西。”
任翘听他前头的话,本来还有隐隐还有些心疼,酸涩得很,又听到了后半部分的挖苦,只觉得面前这人嘴巴真是又贱又毒,安慰的话硬生生地给咽了下去,自己倒了茶壶里的水,喝来解气。
杏爷看着她这幅气恼模样,只觉得格外爽利,问道:“今儿个唤我来什么事?咱俩见面这么频繁总归不大好吧。”
任翘看着他似笑非笑,呸了一声:“没事还不能找你了?”她顿了顿,又说道:“不大好?是怕我影响你老人家的行情?”
杏爷用他那副大眼看着任翘,轻轻颔首,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
“哎你!”饶是任三她被人捧惯了,碰见杏爷也只能憋一肚子火。
任翘没好气地翻了大白眼,撤了袍子,正襟危坐,摆正了态度给杏爷说起了正事:“听说于家班的事情了吗?”
杏爷听着,颔首表示自己,早已收到消息,他截住任三接下来的话语,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摸这班人的底,应该挺干净的,只是我还有一点疑虑,这于家公子不是留洋回来的吗?怎么组起了戏班?”
任翘听他说这新来的戏班底子干净,当即放心不少,回道:“于家少爷打小就爱听戏,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娘亲也是戏子出身,这其中传闻我也不大清楚。”
杏爷想来又是一桩豪门乱公案,想着也不值得探究。
“他们请来的角儿还在路上,差不离明日就能抵达丰州。”杏爷轻敲碟碗,按着节奏敲出一段小调。“我们还是先按兵不动,最近这段时间小心行事,先看看情形再做准备。”
任翘心中有些急切,恨不得今日就能窥得他们的真容,斗的他们落花流水。丰州已经算是他们景华的领地了,给人夺了不仅是生存问题,更是尊严问题。
她得守住。
守得住是云开月明,守不住,就没有守不住的道理。
她得忍着,耐下性子看事态发展,不仅是一个戏班,还有,太多人的性命。
“你千万小心,不要踩着钢丝行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任翘一只手轻轻地按住杏爷的手,拍了两下。
杏爷反手又按住了任翘的,也是拍了两下,笑着说:“我福大命大,嗓子都没了,还顾虑生死?再说了,踩着钢丝游走不有趣吗?”
任翘说不出话,却想起杏爷话中无错,杏爷当年的嗓子和身段远胜于自己。
...
那厢还在车马奔波的“角儿”还不知道自己的到来会在丰州掀起怎样的波澜。
令梧秋昏昏沉沉地抱着装满自己贴身物品的包袱,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摇晃晃。身边躺着的丫鬟是早就被于家少爷派过来服侍自己的,舟车劳顿,倒是让她还要多费心看管着。
眼看着前头就是丰州了,她狠狠心,一咬牙干脆就打算今夜就进了这丰州。车夫是个老手,也是丰州里的人,自然也是归乡心切。
令梧秋实在是有些撑不住,想着小憩一会儿。
“咯吱”一声,却听见车轱辘停住的声音。
“老王?”她唤着车夫,却听不见回应。
掀开帘子却发现老王早就没了人影,马车旁站着的是一群蒙着面的人。领头那位眼神含笑,也只有他一人举着火把,走上前来,在火光中打量着令梧秋。
令梧秋攥紧了包袱,警惕地盯着这一伙人,心下纳闷,丰州算是最太平的地界了,这一伙人看着也不大像山贼。
她捏紧了嗓子叫道:“不知各位英雄好汉半路拦截我们是作甚?”
领头那人笑出了声,恭敬地行了一礼,回道:“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听闻令老板要来丰州唱戏,出来恭迎大驾罢了。”
令梧秋不动声色,微微一笑,心里头却在盘算着这一伙人的目的,知道她是令梧秋,也知道她来做什么。
不请自来,又说不出来个道理,古怪。
第一章修过 捉了虫 加了点背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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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修过了 加了一段挺重要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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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