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大学,看名字就知道是南城最具有标志性的学校,为了更有宣传性,上面那些人在里面布置了不少景观,周末还有游客参观。
经过天鹅湖的时候梁筝却在想,这些鸟在寒冷的冬天能不能活。
“小梁筝明年想不想考南大?”梁惕看向湖里的黑天鹅,语气轻松地问道。
梁筝看向他,他的侧脸在太阳背面,笼着阴影,笑容带着梨涡却显得更加爽朗,梁筝移开目光,也看向他视线方向的两只天鹅:“不想。”
“不想?”梁惕惊讶道,“这可是南城最好的大学。”
“嗯。”梁筝回应着,没有真的想回应。
二人坐到长椅上,梁惕递给她果汁,那本是她为了坐在人家店门口而买的,也没有很想喝,但是现在也渴了。
“果汁不冰了。”梁筝嘀咕了一句。
“嗯?”梁惕没听清。
梁筝突然怪笑了一声,转而握住那杯常温的果汁,低下头,长长的马尾辫垂在一边锁骨处:“我只是迟了一点,它就不冰了。”
“我们学校食堂有冰块,我们……”梁惕停顿住了,因为他看见梁筝深蓝的校服裙上有了两块深色的水迹。
怎么突然就哭了……
梁惕有些不知所措,垂下头双手交叉着,在想怎么说话。
梁筝的眼泪跟串珠一样,不停地往下掉,梁惕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包面巾纸递给她,她也只是沉默地接过。
“都怪我……”梁筝又说,语气里带着脆弱。
“不怪你啊,今天气温升高了。”梁惕耐心地跟哄小孩一样安慰她。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梁筝还在不停说着,手里擦眼泪的纸巾已经湿得一塌糊涂,她把果汁放到一边,专注地擦眼泪,想止住,但是眼泪跟决堤一样,怎么都流不完。
“……梁筝,”梁惕伸手,拍拍她的背,“不是你的错。”他说这话,也不知道在说哪件事。
梁筝耸动的肩膀突然愣了一瞬,她攥紧手中的纸巾,抬起头转过去认真地看向梁惕:“她再也回不来了。”
梁惕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在说果汁了,他舒了一口气,也在为她终于能谈这件事而庆幸,他点点头:“对,她回不来了。”
“但是她解脱了,不是吗?”
梁筝湿润的双眼凝视着他,眼里像蒙了一层水膜,她随即眨了眨眼,又几滴泪水掉落。
“她根本不在乎我吧,”梁筝努力抑制自己的身体抽动,“哪有一个母亲会让孩子亲眼看到她死。”
“别这么想,她也许……”她也许太痛苦了,离开这个世界是对她的解救。梁惕在这一刻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应该充满了不舍和不甘,远没有这么轻松吧。
梁惕回想起自己幼时知道父母离世的消息,内心的崩溃和破碎,直到现在,都刻骨铭心,何况是亲眼看到,他望着眼前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小女孩,不禁想抱抱她。
带着分寸,梁惕用一只手臂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女孩感受到了,似乎是受到触动,她彻底卸下心防,转身搂住梁惕的脖颈,趴到了他的肩膀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的接触让梁惕措不及防,有些僵硬,但是他感觉到自己肩膀的潮湿,叹了一口气,也抱住女孩,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梁筝发泄了很久,梁惕就一直任由她搂着,短袖的袖子已经被泪水浸湿,梁筝平静下来的时候,也意识到了现在的状况,不禁有点尴尬,她红肿着眼睛,离开梁惕的肩膀。
“谢谢。”梁筝小声地说了句。
梁惕愣了一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哭过了心情会畅快一点。”
梁筝微微低着头,她知道眼睛红肿会很丑,避开了他的目光。
“梁惕?”背后突然传来女声。
二人转过身去,正是那天和梁惕一起在巷子里的那个女生李思。
“你不是……”李思的脸色有点难看地走了过来,却突然看见梁筝,“是你啊小妹妹。”
“姐姐好。”梁筝还是微微垂下头,礼貌地说了声。
“你好……你们俩怎么在一起?”李思看向梁惕,有一点质问的意思。
梁惕抬头看她,刚刚的笑容瞬间消失:“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刚刚看见你们抱在一起啊梁惕!”李思的语气突然就激动起来。
“李思!”梁惕站起身来,跟李思走远了几步,顾及着梁筝,他低声怒道,“她就是个小妹妹,而且你没有资格管我。”
“我之前答应你先做朋友,不代表你就可以是我女朋友,现在看来,我们连朋友都没必要做。”
“梁惕你!”李思的声音和平时温柔的那种相比要尖锐很多,看样子是气急败坏了,她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梁筝,又瞪着梁惕,见梁惕威慑性地看着她,只好怒气冲冲地扭头走了。
回到长椅的时候,他发现梁筝回头在看着他们俩,他“呃”了一声,还没说话,就听见梁筝软软绵绵的声音。
“哥哥,是你女朋友吗?”
梁惕笑了一声,大人模样地说:“不是。”他又意识到梁筝高三了,不能再教育她别早恋,便清了清嗓子,开玩笑地问:“小梁筝有男朋友吗?”
“……没有。”也许是没想到梁惕会问,梁筝的脸微微发烫,她局促地眨了眨眼,垂下头。
“噢……到大学再谈吧,现在最重要的是高考,”梁惕还是忍不住说教,也暗暗注意着梁筝的情绪,“到时候哥哥帮你参谋参谋。”
梁筝不太想跟他聊这个话题,她现在对事情的专注度不够,总是容易走神,忍不住就眼神飘向了湖边的大树。
梁惕突然看了一眼手机,安幻发了几个问号,一看时间,都十一点多了,他看了看身边还呆坐着的小姑娘,抿了抿嘴,给安幻发消息。
“跟不跟哥哥出去吃午饭?还有那天的安幻哥哥。”梁惕原本跟安幻要出去吃鸡公煲,没想到和梁筝坐了这么久,都到吃饭时间了。
梁筝也不是很想回去,虽然没有食欲,还是点了点头,跟着梁惕到处走,总比在学校里好。
到了校门口巷子里那家重庆鸡公煲,里面地方小人多,两人等了很久才见一桌客人走掉,梁惕连忙催促梁筝:“快,坐那儿去,我在这儿点菜。”
梁筝面对这种情况有些局促,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从别的客人背后穿过,拉开凳子,在狭窄的空间坐下。
门开了,安幻举着一大瓶可乐进来,刚想数落几句梁惕,却看见梁惕指的位置那边安静地坐着那天的小姑娘,安幻从狭窄的走道走过去,可乐往桌子上一放,“哐”一声,梁筝有些惊讶。
安幻别扭地坐在梁筝对面,手撑着头望着梁惕的方向。梁筝也扭过头看梁惕,梁惕点完菜慢悠悠地走过来,却看见两张似乎都在求助的脸。
梁惕笑了一下,坐在梁筝旁边:“怎么了?你还跟小朋友置气啊?”
安幻哼了一声,看了一眼梁筝:“我才没有。”
梁筝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肘被撞了一下,转头一看,梁惕正看向她,似乎在示意她讲话,梁筝又回想起那天晚上他教育她的画面,她到现在想起,还是有点不服气,但是此时此刻,她还是开了口。
“安幻哥哥,请你替我跟你妹妹道个歉,是我错了。”
安幻的表情瞬间就没有那么严肃了,他转头看梁筝诚恳的表情,立马看向梁惕,梁惕朝他笑着点点头,安幻也乐呵呵地笑了:“知错能改,那我就代她原谅你了!”
梁筝垂下眼,也没有再说什么,梁惕注意到她的情绪还是没有变化,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一大锅热腾腾的鸡公煲上来了,里面还加了方便面、笋尖等配菜,安幻双眼冒光,迅速拿起筷子:“吃啊吃啊!”
梁惕给他们都倒上可乐,先拿起梁筝的碗给她夹了一大筷子方便面,再挑了几块鸡肉,递给她:“这鸡公煲里的方便面可是灵魂。”
梁筝闻着味道,好香,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确实很好吃,香辣软乎,刺激味蕾,可以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公煲。
“怎么样?”梁惕和安幻都带着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安幻嘴里还不停塞着东西。
“好吃。”
梁惕笑了:“好吃就吃饱点。”
梁筝也是这么想的,她很怕离了这个馆子,她就再也没有食欲,可能是有梁惕和安幻陪着,她身体里没有那么冰冷麻木了。
她扒了几口饭,嘴巴里塞得满满当当。听着梁惕和安幻谈论着下午的课业,她突然有点焦躁,吃完这顿饭,她又要独自回去了。
果然在最后一块肉被梁惕拿她筷子夹到她碗里后,安幻拍了拍肚子:“得赶紧回宿舍睡个午觉,下午别睡着又被逮到了。”
梁惕刚想站起身来,梁筝却放下筷子,拉住了他的衣角:“我买单吧。”
“开玩笑,怎么可能让你买单?”安幻在一旁笑道,“让梁惕买!”
见梁筝还没松手,眼神坚定地看着他,梁惕犹豫了一瞬,然后随和地笑道:“你买就你买,小富婆。”
“嗷,我都忘了哈,小梁筝是富婆,哈哈哈,”安幻也逗趣道,“下次安哥哥请你吃饭!”
从巷子里出来,梁惕和安幻把梁筝送回学校,看她走进去,招了招手,才转身回学校。
梁筝等到他们走了,才觉得自己连走路都没什么力气,她愣在原地很久,直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去哪儿了?”
梁筝抬头,礼堂旁边的一棵大树下站着秦景,他扇着风,手里握着一瓶矿泉水,表情很是不满。
“你们班人说你出去了,我寻思着你也不会逛这学校吧。”
梁筝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找她,还这么在意这件事,她有些无奈地不想搭理他,就往前挪动了几步,秦景就从树下跑过来了。
“你没事儿吧你?”秦景很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
“你没事儿吧?”梁筝反问了他一句,又停了下来,甚至想在地上坐会儿。
秦景见她不耐烦的态度,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你爸给我打电话,我想管你?”
梁蒙一大早等梁筝走了,就立刻给秦景打了电话,他俩平时虽然不聊天,但是韦文心还是给他俩互相交换了号码,方便维系感情。秦景早上接到电话的时候也有点惊讶,但是梁蒙显然知道是他们母子泄露的消息,没有怪他,只是让他关注一下梁筝的情绪。
梁筝呼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扭头看向秦景:“你妈应该很开心吧,忍了两年,终于能过门了。”
“梁筝你会不会好好说话?”秦景有些愠怒,但是转瞬即逝,一来是习惯了,二来是他总觉得范梦期的死跟他也有关系。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振作一点。”秦景从来没有说过这种安慰人的话,说出口之后他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梁筝似乎有些惊讶,她深深地看向他,眼中没有平日里的高傲和厌恶:“嗯。”
两人的冰仿佛在此刻破裂,这么和谐的画面让秦景都有点不习惯,他挠了挠头:“走吧,回教室上课,晚上哥哥带你出去喝酒。”
梁筝站在那愣了好久,真的很难接受和秦景这种“兄妹”氛围,她眉心一蹙:“你是谁哥?”
“承认吧,这种家庭关系,我当然是你哥,”秦景似乎有点骄傲,但是也有点和梁筝一样的尴尬,他迅速扭过头,咳了一声,“怎么样,去不去?”
“我不想去闹腾的地方。”梁筝之前被沈从楠拉去过一个酒吧,一群人挤在一起蹦迪,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不闹腾,新开的清吧,”秦景就当她同意了,推着她去教学楼,“放学校门口见。”
梁筝真就在教室掏出手机,给司机打了电话,说今天在学校晚自习,自己回家,南城高中的晚自习都是自愿的,一般班上会有一大半的学生参加,梁筝从没上过,都是五点半放学直接走,司机有些惊讶,但是也答应她转告梁蒙。
放下手机之后,梁筝又趴到桌子上了,她本来不想去想事情,但是梁惕找她说,秦景又跟她说,让她一直没有办法忽略事实,那天的景象又反复出现在她眼前,心脏像要裂开一样疼。
“真真,放妈妈走,不是你说的吗?”
梁筝捂住耳朵,这个声音还是一直出现,她闭上眼睛抱住头,画面和声音仿佛更加清晰,然后沉溺到水里,再清晰地出现。
“真真,真真?”
“真真!”
梁筝惊醒,像从梦里醒来一样,下课时间,沈从楠正蹲在她座位旁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啊?我一听爸爸说这个消息,一下课就来找你了。”
梁筝摸了摸额头,教室里空调打得很足,她额头却有一层汗珠,她拿纸巾擦了擦,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
“你别害怕,我一有空就来陪你。”沈从楠抓住她发抖的手,声音也有些难过。
“你爸爸说了什么消息?”梁筝突然开口问道。
“嗯?”沈从楠有点难以说出口,她迟疑地低声说道,“就是梁叔叔通知我们,参加阿姨的葬礼。”
“还有吗?”
面对梁筝的追问,沈从楠迟钝地回忆着告诉她:“……还有……还有说阿姨之前病得很重,这次没撑过去,还有什么……”沈从楠想掏出手机看,发现手机丢在班上。
信息对梁筝来说却已经足够了,痛失爱妻的完美先生形象,梁蒙维持得真是好。
“真真,你晚上去我家吧,回家看见你爸和那个女人,更难受了。”沈从楠关心道。
“晚上秦景说带我去喝酒。”
“秦景?”沈从楠大惊,“你俩什么时候能一起出去了?”
梁筝不想承认,但是这种时候沈从楠问问题让她头很痛,她忍住情绪,点点头:“我就答应了。”
“那我也去!总得有靠谱的人陪你吧!”
“好。”
放学后,梁筝和沈从楠往校门口走,秦景早就在那边等着,看见她俩,也没说什么,只是瞥了一眼沈从楠,又被沈从楠瞪了一眼。
“我们怎么去?”沈从楠问。
“骑共享单车。”秦景二话不说,就拿起手机去扫码。
“等等,”梁筝开口道,“还是打车吧,我不会骑。”
秦景愣了半秒,也说不出一句嘲讽的话,只好点点头,放下车,伸出手来示意“请”梁筝打车。
这家酒吧名字叫Ting,酒吧老板庭遥,是秦景小时候就认识的大哥,大学辍学,干了不少行当,都倒闭了,这次开了家酒吧,花了大价钱装修,开业酬宾,生意依然不好。
“庭哥!”秦景进了门之后,朝吧台喊了句。
庭遥从吧台下面站起来,看见秦景刚准备说话,又看见两个女生跟在后面:“你朋友啊?”
秦景看向梁筝她们,又转过头:“嗯,同学。”
庭遥又低下头擦拭酒杯:“未成年禁止饮酒啊。”
“我们俩生日都在二月,早成年了!”沈从楠抢答道。
酒吧的灯光很暗,零零散散的几桌客人安静地喝着酒聊天,可能因为人太少了,没什么醉鬼,庭遥指着靠着装饰窗户的位置:“那边,都是空位,想要安静往那儿坐。”
梁筝经过的时候,庭遥才看清她的脸,小姑娘长得很好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什么话也没说过,他却感觉到梁筝的低落。可能是职业敏感性吧,他想。
“小梁,B30你去,”庭遥见梁惕端着酒过来,指着那桌人说,“那桌是学生,就不用推销了。”
“好。”梁惕之前为了安蓝的演奏推了的兼职就是这家店,今天正好有空来上班。
“啧啧,这些年轻人,庭哥老咯。”92年生,今年还没过生日已经25岁的庭遥望着秦景他们那桌,感叹道。
梁惕嗤笑一声,拿着酒单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