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铮觉着自己许久未见李声影了。
回府时,他手中还握着一颗熟透的桃子,手掌般大,粉软、饱满,不是都城内常见的硬邦邦的红桃。他在市集见到小贩在卖,不知李声影是否尝过,忽然想给她买来试试。
在院内见她一人在扫地,他加快脚步,想过去告诉她一件绝好的事。
行至半路,绿廊尽头较远处经过一批护卫,他像是从一场美梦中突然醒来一般,记起两人现下的身份,不宜有过分亲密之举,惹人怀疑到李声影那儿去,便沿着绿廊直直地向前走。
没能送出去,他把玩起手里的鲜桃,手指拨弄着细腻的绒毛,粉白的薄皮下裹不住的清香甜味扑鼻而来,让他想起那女孩。
没忍住,他咬了一口桃肉,歪头再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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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消息,还是如以往那般,写在纸上,悄悄塞入她枕下?
不妥,这件事太大了,和那些物件不同。一旦被人发现,李声影隐藏的身份就会被察觉甚至被供出,性命难保。
不如等景帝欲借为李相翻案重振朝局的事情定下,再寻机会告诉她?
也许再等些时日,景帝对袁成的警惕心加重,朝局可转向他所期望的事态。
也许再等久些,他与她都能如愿以偿,从阴影中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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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声影自行回府那日,林铮很快便收到信任的侍从传回他们查实的消息:李声影不是府里人喊得什么“宋华”“阿华”,而是前宰相李宇厝之女。
林铮深知李氏全族的惨状。
三年前,许多人都在观望,看一个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大清官是如何跌落神坛,看一个文韬武略、人才辈出、令人嫉妒的李氏家族如何顷刻消失。朝野无人预想到事态日后会变得如此可怖。
袁成爬上相位,权势滔天,害人无数,众多文官武将在捏造的“如山铁证”下,不仅被罢官流放,还被赶尽杀绝。袁成连同其提拔的一众爪牙,像一支伸入清潭的手,搅得黎国自上而下浑浊不堪。
起先林铮看不明白他的行径。袁成不贪色敛财,舞权弄势亦只为搅弄朝政,并不借权势行利己私欲之事,似乎要的只是,只是让黎国变得衰弱,然后灭亡。
如若不是后来在袁成书室内觅得证据,林铮亦没有把握继续筹谋,那最后他也许会如李声影那样,搭上性命亦要手刃那人。
然则,死是无法了结一切的。
即使这恶贼曾养他、教他,林铮也不是未曾想过将此人一刀送命,可那些因袁成含冤丧命的人并不会就此沉冤昭雪。
唯有将袁成送入殿前,将其身份公之于众,使其恶行与目的昭然若揭,为冤魂枉囚翻案重审,方为正事正道。
因而,李声影暂不可杀袁成。
那,该如何告诉她,自己的这些谋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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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铮先是想到了袁府的地图,应该能引导李声影躲开府内的人,去找该找的地方。
这是他送出的信号,也是他的试探。
趁她在外当值时,等人都离开了,他极快地潜入她的寝室。女子居院,他一个男子绝不可乱瞧乱看。见榻上挂着“宋华”二字的名牌,遂将图纸压在她的白枕下,转身就离开。
林铮想着李声影看见这图纸,可以随处看看走走,辨清方位。如果她还可以恰好地领悟到自己在袁成的书室那块儿画的标记,他就会带着她一同进去袁成的密室,一起找线索,一道想办法。
然而,李声影并没有再出现在袁成书室庭院的附近。
她似乎改了路数,与那位伺候膳食的老媪走得近。
也不知她明白与否——即便她帮过那老媪,人家也只当她是个搭把手的帮衬,并不会拿她当心腹,更不会允许她接近袁成来爬上比自己更高的地位,更不用说谨慎至极的袁成会不会用一个新手。
林铮看那老媪笑脸相迎,接过李声影送来的甜杏,等她走后,与旁侧的奴仆嫌弃嘲弄了几声,随手扔在地上。
狐假虎威之人,怎会以诚待人?
他十分生气,过去捡走那几颗被砸得黄淤的杏果,回到自己院内,学着幼年见过父亲为母亲种果树的样子,先洗去果肉,得几粒杏核,埋入黄泥中,淋一些水,看过几日会否长出绿苗。
又过几日,林铮准备外出,忽地看见李声影,独自一人站在偏僻处做着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让自己不被发现。
这女子,竟还在练刀。
许是觉着接近那老媪无用,她转而还是想用回老办法,对袁成下死手。反正袁成最近焦头烂额,鲜少归府。李声影遇不着此人,让她练练刀亦无妨,还可防身。
可她那把匕首不知哪里弄来的,又短又轻,似乎肉都割不断。刀不好,再练也是胡来。
他回寝室将自己珍藏多年的匕首找来,用棉布擦净,磨好再上油,又将它送了过去。
再过几日,林铮细想来,还是觉得不妥,应该一点点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透露给李声影,让她明白为家人复仇有合理之法可用,无需再下狠手。
他如果不是必须要管大管小、跑进跑出地给袁成办事,一定会拉着李声影到无人之处,告诉她全部真相,告诉她所有谋划,告诉她,她也不是孤身一人。
然则,他只有送书的功夫。
送了好几次,送了好几本最有用的,想等李声影明白——袁成根本不是黎国人,而是凉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