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步履极快地飘到李声影身后,用左手捂住她的嘴,结实的右臂将她整个人箍入怀中,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地道:“别说话。”
那声音沙哑低沉,温热的吐息爬上她冰凉的耳垂。李声影内心骤然一紧。
他怎么发现自己在这里的?
没等她能从男人的紧锁单臂中挣扎出来,两人身后的纸屏风之外,传来一阵开门又关门的声音。瞬间,屋内被烛光照亮。
袁成回来了。
可李声影仍被这男人牢牢箍住,根本无法抽出任何一只手去取腰间的匕首。
不然,她今夜便能一刀了结袁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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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她的父亲还是当朝宰相,黎国的两朝元老,备受敬重。一夜之间,她李氏一族,三十五口人,被下令满门屠尽。
禁军就快要冲进李府抓人之际,她哭着抱住父母,只想一家人同生共死,却被他们从侧门推出,摔在府外的无人暗巷中。
任她将手推门、拍门弄出了血痕,父母仍堵着门,在里面对她喊道;“不要说话,不要被发现!快逃!快逃!逃出去,杀了袁成,为我们报仇,为清清白白的李氏一族报仇!”
须臾,门内就没了声音。
她再不敢哭出声,也又停不下抽泣,只能双手将自己的嘴捂得死紧,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在陋巷堆积的废弃物后躲过了冲出这边门的禁军。
等她饿得不行,见没动静后才走出去,外面已然全变了天。偌大的李府被查封,李氏一族已行斩首。街头百姓都在议论,李相这位大清官,当朝最为忠义仁厚的宰辅,竟是一个叛贼?
世易时移,新旧更替,袁成顶上了黎国相位,权倾朝野。三年来,以各种听上去正义清白、实则毫无缘由的借口,残害忠良,提拔奸佞,屠戮不止。鼎盛一时的黎国肉眼可见地步入衰颓。
乱朝之下,她既不能直直地鸣鼓伸冤,为李氏昭雪,又没有可靠的人相助,面见圣上指认袁成恶行。三载春去冬来,她独身一人,孤苦无依,生存艰难,受尽煎熬,只能下狠心,宁可搭上自己这条命,也要亲手杀了袁成这个奸贼,为族人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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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正是她复仇的大好时机,可恨的是,自己偏偏被人钳制,无力挣脱。只能任袁贼在书室内停留半刻,又匆匆离去。
等袁贼再回府,已不知何时。
李声影怒不可遏。
这男人到底是谁?
为何阻拦她,却又不当场揭穿?
为何,为何还不松手?
而这男人仿佛听见了她心里的声音,轻笑一声,将她推开。
李声影回头一下看见了那张令人畏惧的面孔。
这是,林铮!
袁贼的第一护卫、得力助手,以及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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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声影混入袁府后成了一名奴仆,一直勤勤恳恳、行事低调,就为了有朝一日,能潜到袁贼附近将其一刀毙命。
可怜她苦等一年皆无果,便是因为这个时时都在袁贼身侧的林铮!
近日来,都城内躁动异常,似有大事即将发生,袁成的归府时日不定,林铮碍于事务也难以再时刻跟随护主。
若不是她偷听到府中侍卫说袁成回府的消息,她也不会趁今夜提前与同寝的阿姊交班,悄悄摸进袁贼最常一人停留的书室,藏在屏风后等待动手的时机。
全部的准备,都被眼前这个人搅乱了。
李声影气坏了,冲上前去抬手就想打他。
无奈自己现在的力量实在比不过一个成年男子。她的右手悬在半空,被他一掌就轻松握住,还将她拉得离他更近。
她愤怒地道:“你想怎样?”
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了自己的上臂肌肤,一下让她感到无比窘迫、更受牵制。
偏偏这男人就好像存心对她使坏似的,拦住自己的打,却又不肯松手,就让两人保持一尺不到的距离,脸对着脸,眼对着眼,相互僵持。
李声影猛地抬起的左手也没有反转局面的能力,再次被林铮抓住以后,她觉得自己胸腔有一团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冲破自己,厉声地道:“放开我!”
林铮无话,只看着她。
李声影道:“你今夜已将我拦下,即便日后将我供出去,对你也不利。不如放我走。”
“我可以杀了你。”
李声影停住挣扎晃动的双手,强作镇定地道:“你要杀,方才一只手早已能掐断我的颈脉。”
林铮又是一声含义不明的轻笑,手一翻,拉起李声影的手就往屏风后走。
他先是停在书案前,长刀一挥,熄灭了烛火,整间屋又暗下来,融入外面的夜色中。袁府这间书室外的硕大庭院空荡荡的,如常一般不允许任何除袁成以外的人过来。所以这两人的行踪自然无人知晓。
李声影看不太清路,又被抓得死紧,任林铮拖着她往前走。
林铮好似本就对这里熟门熟路,在一片漆黑中仍能分清向左向右。
终于,在一道小木门前,林铮松手,将李声影推了出去,再轻轻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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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府这边的书室庭院外,原来通向一片竹林。
李声影确定四下无人后,按了按腰间的匕首,举手拨过茂密的竹叶,徐徐地往前走。
这片竹林,密不透风,抬头连黑夜星辰都看不见。如若是从前,李声影早已止不住地害怕,坐在原地等家人来找。
不对。
如若她还有家人,她原本就不会深夜还出现在这鬼域一般的密林里。现在的她,既不会忧惧那些虚幻的鬼怪妖魔,更不会停在原地、等人来救。
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这无尽苦寒凄凉、几近绝望的复仇深渊,她住得太久了,怎会因一点阻拦就此停下?
她想到了林铮。
这一夜的拉拉扯扯间,李声影从未与一个男子靠得这么近。
她记起他深褐色的双眸,望进去好似有一股炽热的情绪,就像落水之人看见了不远处的浮岛,看见了希望。
怎么,自己的心跳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