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全都安静了。一开始外面还有吵杂声,后来,整个小镇都听不见多少声音了。
杨雪花躺在沙发上,整个人有点蜷缩,头发挡着她的脸,她也不想动。泪水,汗水,慢慢苏醒的肌肤,疼痛已经渗入五脏六腑,没办法具体。她有点疑惑,为什么会是这样?但到底是哪样,她也说不清。
沈徒离坐在旁边的地毯上,背靠沙发离着杨雪花不远,双手搁在膝盖上,人也有点颓。激情退却,理智回炉,他都想给自己一拳。太蠢了,蠢爆了。
夜晚的冷空气下降,房间的温度也渐渐的降低。沈徒离动了一下,人站了起来,他碰了碰杨雪花:“走吧,去床上睡。”
杨雪花也动了一下,却是偏着脑袋,她不确定的皱着眉头问:“什么声音?是不是手机在震动?”
沈徒离当然听见了,不仅听见了,他还看到了。是杨雪花的手机。这个时候打电话来,还有可能是谁?
“拿来给我!”杨雪花说。
沈徒离走过去把手机拿来了,手机还在不屈的震动着,来电显示写着:徐某人。
杨雪花拿过手机愣了愣,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大概是电话那头问她在哪,杨雪花直言:“我在沈徒离家。”顿了顿,她又问,“你在哪?”
沈徒离猜不出徐嘉树又说了什么,杨雪花的表情也没办法形容,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跟着停了,还特别的疼。
“你要是不急的话,就等我一下吧,我这就过来,不远。”杨雪花把电话挂了,然后起身准备穿衣服。
客厅里的灯一直没开,但是餐厅的灯一直也没关,光能传过来,刚刚好的亮度。但对于杨雪花来说,就没那么清晰了,眼镜还在餐厅的桌子上,目光所到之处,全是昏暗暗的。
“要不要开灯?”沈徒离问。
“先别!”衣服差不多都掉在了地上,杨雪花从沙发上下来,腿刚沾地,还没受到多少力,就酸软的要倒。
沈徒离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要不然这膝盖就受罪了。
“你这人报复心是真够厉害的。”杨雪花平平的口吻,没什么语气,但情绪却很复杂。
沈徒离把地上的衣服拾起丢给杨雪花,没说话。
杨雪花快速的把衣服穿好,脚再次落地,双腿支撑着站起的时候,忍不住呲牙咧嘴:嗷!疼!
要从五楼下去,还要走上一段路,然后爬上四楼,这一番操作下来,杨雪花不确定她还能不能活着。
但其实她走的很快,脚步没有一点犹豫和艰难。到她家楼下的时候,刻意抬头看了一眼,她家四楼的灯亮着。事后想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当时门没关,她进去之后,也没关门。
徐嘉树站在对面,看见她出现,问了一声:“回来了?”
挺废的话,可是却不觉得没用,杨雪花“嗯”了一声,点点头。
两个人沉默的面对面站着,徐嘉树想找话说,杨雪花也在等着他说。可是徐嘉树努力了一下就放弃了,只能让杨雪花鼓起勇气来下判决书。
“我刚刚在沈徒离那。”杨雪花说。
“你说过了。”徐嘉树说。
“我们……做了。”杨雪花没看徐嘉树,她现在浑身没力气,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徐嘉树完全没想到。他不是怀疑杨雪花,他只是不信那姓沈的,竟然有这个耐心,等到了现在!
杨雪花低着头,徐嘉树看不清她的脸,可是她此刻很……她的身体在颤抖,手还紧紧的握成拳头,腿上的痕迹太明显,就连脚踝上都有被狠抓的淤青。他知道杨雪花是个特别能忍耐的人,即便很疼,她也紧咬着牙龈不说。而那一位,他虽没怎么接触,也知道那人是个什么性情。
“花儿……”徐嘉树急切的上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来想碰杨雪花的脸,“他对你不好是不是,我早提醒过你……”
“不是。”杨雪花立即往后退了两步,若不是被门槛拦了一下,她都跑出去了,“是我不好,我……我……”
杨雪花说不清,但她觉得是她错了,她没诚意,又回到了最初认识沈徒离时的那种心态。如果是要报复徐嘉树,那不是说明徐嘉树在她心里更重要吗?她还是没办法将徐嘉树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沈徒离肯定会生气,这是他的底线,他没把她掐死都是轻的了。她伤害他了,他那么敏感,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滴眼泪,每一句话以及每一次呼吸……啊,她做错事了,她把沈徒离当成了什么,她……
沈徒离,对不起!
“徐嘉树,我们赶快把手续办了吧,我不想再拖下去了。”杨雪花往前走了一步,抬起脸来看着徐嘉树,心疼的厉害,眼泪都下来了。
“花儿——”徐嘉树沉吟了一声,伸出的手卡顿在了半空中。
“我认真的。我……我很乱,但是有一条,我们必须离婚,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关联……”杨雪花瞬间把自己弄的抓狂了,她都要崩溃了。
“花儿,我爱你,我依然爱你。”徐嘉树卡顿的手终于上去牢牢的抓住了杨雪花的双臂,他也疯了,“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相信我,再信我最后一次。跟我走好吗,花儿我求你了,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过去的事一了百了。”
“我不要!”杨雪花吼了起来,嗓音尖锐刺耳,因为太过用力,只一声然后就沙哑了。
“求你了,花儿,你说你不会先放手的,你知道我爱你,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徐嘉树急了,带着破釜沉舟的孤勇,“我们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关联,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才是最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们有最稳定的感情,我们还有徐青禾。花儿,你明白的,别把自己逼到绝境,别跟我一样走错路。”
“不要,不是,不……”杨雪花机械的摇头,“我求你了,徐嘉树,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太煎熬了,我不想重复了,我会死的,我求你别再逼我了。徐嘉树,你放过我吧,放手吧!”
杨雪花站不住了,胳膊虽被徐嘉树抓着,可是人却沉沉的往下坠!
“花儿——”徐嘉树怔怔的看着杨雪花。
“明天吧,明天星期五。我查了黄历,诸事皆宜。”杨雪花彻底坐了下来,人也冷静了,“可以先把离婚证办了,其他再协商。”
徐嘉树沉默的不说话。
杨雪花跪坐的太久了,整个人都虚了,只觉得特别累,想躺下来,想沉沉的睡一觉。
“明天……”徐嘉树话没说全,人就走了。
从她接到徐某人的电话起,她就再没看沈徒离一眼,衣服还没穿好,她人就走了。门“当”的一声被带上,下楼梯的声音有着规律的节奏。以为她很脆弱,可是却满身的韧劲,以为她安全无害,转眼就能化身利刃,无坚不摧。
就算不甘,就算生气,可终究全都变成了懊恼,哪怕是她就这么走了,他也只是怪自己太蠢。尤其是当他开了客厅的灯,看见了乳白色的沙发上有浅浅的血迹。也许是空气中混杂的气味太多了,他竟然没有在意到血腥味。
他是有多混蛋,竟然忘了这是他一心想要好好呵护的花,莽撞粗暴的满是兽性蹂躏。她……她都已经濒临绝境了,他这幼稚的报复岂不是狠狠地踹她一脚,那么,她是要走回头路,还是万念俱灰?
心中的火气按捺不下,一拳砸下,鞋柜的门“咔”的一声通了。他都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看见杨雪花丢在椅子上的外套,还有掉在地上的丝巾,以及……她也太迷糊了,连眼镜都没戴,她看得清路吗?
四百度,算不得睁眼瞎,可也只剩了朦胧,像虚化下的镜头。
沈徒离急匆匆的跑下去,以为杨雪花不会走太远,可是他急速奔跑着,却没有追上那熟悉的身影。他一到她家楼底下,猝然的停步,本来已经走了几步楼梯,仓惶的又退了出来。
他听见了他们在争吵,杨雪花划破天际的一声咆哮仿若和着血,撕心裂肺的让他跟着不能呼吸。胸闷的难受,只觉得一口血喷出来,可能才会好一点。
徐嘉树下来的时候,沈徒离就站在铁门外,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气氛突然变的微妙了起来。
沈徒离虽然沉着脸,但气色并没有太多的阴郁,他双眸嵌着光,满脸隐藏不住的胆怯和疼痛。徐嘉树看看他手里拿着的衣服,还在奇怪杨雪花方才怎么没戴眼镜。他撇开脸去,低头冷笑一声,这还是几个月前那个挑衅他的张狂少年吗?
徐嘉树本来还想冷言冷语的嘲讽沈徒离几句,怎么着也要表达一下一个失败者的不甘。可他现在满身疲惫之下,一颗荒凉的心却突然被抽离了。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大概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看见徐嘉树又往外多走了几步,沈徒离朝着旁边让了让。徐嘉树脚步停下,沈徒离踟蹰了一下,还是转了脸,再次看了一眼徐嘉树。
徐嘉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包烟,自己先抽出一根,然后才递给沈徒离。沈徒离在他递烟的同时,将打火机点火,却是先让他。
两人默默的抽完了一支烟。徐嘉树抽的急,他烟瘾比沈徒离重多了,满怀心事的就纯粹是在做一件事情。沈徒离抽烟更像无目的,可有可无,说他陪客也好,自娱自乐也罢。
徐嘉树先抽完,还剩了一点,他用手指将火灭了,然后转身抬脚就走。不远处就有垃圾桶,他将烟蒂扔了进去,扔之前还看了看,到底该扔进哪一个垃圾桶。
沈徒离看着徐嘉树离开,直到看见他的车,眉头不自觉的挑了一下。以后他看见他的车,会不会以为他是故意在跟他较劲?男人女人都爱比,而且计较的点都很无聊。
沈徒离上去的时候,杨雪花已经睡了。门关了,灯也关了,合衣睡下,整个人缩在被窝里。
“还很疼吗?要不,我帮你看看!”沈徒离没开灯,即便窗帘拉着,但还是有些光影的。他拉了拉杨雪花捂着脑袋的被角,跪在了床沿边,将脸贴到了杨雪花的额头上。明知道杨雪花不会答应,所以话说的很轻,依旧满是歉意和胆怯。
杨雪花动了一下,把脸埋的更深了。
沈徒离很识相,立即抬起脸,不敢再靠她太近。杨雪花的呼吸很平稳,平稳到了刻意,他知道她不可能睡着。
“宝贝儿,我错了,以后绝不会了。”沈徒离真诚道歉,他是真的悔死了。
“沈徒离!”杨雪花本来想说对不起的,但她怕她道歉,他会更生气,而对于他的道歉,她就更加满心惶恐了。
“嗯。”沈徒离回应了一声,让她有话就讲。
“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堪一击。”都已经有了质的升华,她可不想他又回到小心翼翼,她又不是玻璃,不用人捧着。
“啊?”沈徒离的脑子也变得迟钝了。是因为杨雪花总让他意外。
“我明天有事,你帮我跟阮朝樱请一个假。”杨雪花转了话题。
沈徒离没执着,简易的回:“好。”
“这两天,我……”杨雪花抬了抬脑袋,迟疑了一下又说,“这几天我会特别困,就只想睡觉,我还会很烦,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得罪人,会做错事,却又不想跟人道歉。所以,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吗?我上年纪了,很惜命的,会好好吃饭。但我就想一个人。”
“好。”沈徒离说。
“谢谢。”杨雪花继续说,“请帮我把手机上的闹钟关掉,插上电源。离开的时候,把门关好,将门把手往上提一下,锁死。”
沈徒离的指尖在杨雪花的鼻尖轻触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
“睡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