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京旧梦 第61章 葳蕤防露（四）

“再过两个月就要回西京了，立德坊内的那批东西公主打算怎么处理？”陆显君开口问道。

那一批兵甲原本是张易之为自己准备的，奈何两年前那场政变来得太突然，兵甲还未开封就已经易主了，随后李重福也被流放出京，便彻底陷入了尘封。

李裹儿深思片刻，说：“暂时还是准备将其留在洛阳，不打算换地方。”

从洛阳到西安的距离不算近，那批东西如若真要转移，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首先要避过管道上的关卡，其次入了长安又不能太过引人注目，不如先暂时留在洛阳，待日后再做打算。

陆显君点了点头，说也好。

毕竟如今朝局不太稳定，若是李裹儿真准备率先将那些东西换地方，怕是还没有处洛阳就被人盯上了，对她们接下来的事百害而无一利。况且将其留在洛阳，李裹儿到了长安后反倒少了掣肘，成大事的人弱点越少越好。

李裹儿倒是并没有想到这方面，而是觉得或许她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张易之当时败于逼宫的那群人，一部分原因是他在禁军中没有自己人，当夜迎仙宫的守卫对上入宫的北衙禁军，宛如以卵击石。”李裹儿希望能在禁军中有自己的人，这比起借助外力要好很多。

陆显君看着手边的白猫惬意地摇着自己的尾巴，似乎不像平日里府内侍女所说的那样生人。

“可是如今左右羽林卫由太子李重俊和温王李重茂各领一支，左右金吾卫又都是圣上自己安排的人，左右卫虽然有武家人在里面，但任职的都是中郎将，并非可以直接领兵的大将军。”陆显君一边撸猫，一边分析如今的禁军将领，“所以如今还是要借助德静王。”

朝中的人不一定会在李裹儿身上押宝，毕竟她并无上朝议事的资格，所以李裹儿还是要借助武三思的势力，虽然天授帝已经驾崩，但朝中武氏旧党依旧不少，如今都依靠武三思自成一派。这是京中各个世家相互联姻的优势，无论皇位上的人怎么换，都不会有彻底根除惨败那一方的可能，但同时也是一个弊端，意味着每一个曾经的输家，在未来都会有永远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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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一声，手中的一颗核桃硬壳破裂，李重俊摊开手，望着那个已经裂成几瓣的核桃，眉头轻挑不以为意。

“王爷的意思是，在父皇回京之前将他们处理干净？”

武三思看着对方将自己素日在手中盘弄的核桃捏碎，倒也没表现出过多不悦，说：“殿下也知圣上向来仁慈，恒彦范、张柬之几人都是两年前随同圣上一同去迎仙宫逼宫的，即便后来想效仿嗣圣年间的裴相，也是一时贪心作祟，圣上必然舍不得严厉处罚。”

李重俊冷笑一声：“王爷还真是体恤。”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他依然知道武三思话后的意思，李显优柔寡断，在关键时刻总是犹豫不决，所以才会酿成今日的局面，恒彦范等居功自傲，若是早些处理了必定好过今日。

武三思听出他话中的嘲讽，倒也不在意：“圣上在之前曾赐予他们铁券，如若现在又下令诛杀定会有负盛名，落得一个朝令夕改、出尔反尔的骂名。”

“所以只需让他们出京即可？”

武三思笑道：“殿下聪明，他们原本就是应该出局的人，如今只是让他们各自归位罢了。京中虎踞龙蟠，殿下最重要的敌人在东南呢。”

李重俊抬手将手中那枚碎裂的核桃全部放在桌子上，看着对面的人表情未变：“那孤就静待来日的合作了。”

武三思微微颔首：“预祝殿下早日登得大统。”

“不过还有一件事，待恒彦范等日后被流放出京时，王爷在京中就少了一大敌，可以安心站在我这边了，届时我希望高阳郡王可以和阿瞒和离。”李重俊依旧是轻飘飘的语气，手中是仅剩的那一枚完好的核桃。

武三思微微敛眉，道：“殿下此举是？”

李重俊垂眸，伸手掸了掸膝上方才从手中漏下的核桃内皮碎屑，而后抬起头，打量着对面武三思面上的神色，轻笑一声：“因为武崇训配不上她。”

室内气氛凝滞了一瞬，武三思面上表情并无松动，一丝一毫的怒意也无，反而干笑几声，有意冲淡这凝重的氛围。

“崇训可是曾得罪过殿下？”

“不曾。”李重俊将手中的那枚核桃在指尖轮来转去，他的妹妹本来就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若不是当时李显为了自保，提出与武家联姻，武崇训怕是这辈子都够不上李裹儿。

李裹儿和武崇训的婚事曾是天授帝赐的婚，如果贸然提起和离李显必然不会同意，可若是让武家自己提起，或许还有几分可能。

“好。”武三思痛快答应，他对于李重俊想法背后的深意并无探究的兴趣，不过如果失去李裹儿这个筹码，他就少了一个机会，下注讲究的是八方押宝。“近日听闻圣上和皇后有意要为殿下选几位侧妃，似乎还未拟定人选。”

李重俊停下手中的动作，说：“我怎么记得王府上适龄的郡主都已经出嫁了呢。”

“殿下不察，本王还有一个小女儿。”

又是“咔嚓”一声，手心的核桃再次碎裂，李重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对对方提出的条件表示同意，内心却有些不齿，不愧是在官场上浸淫多年的老狐狸，如此光明正大的拿自己女儿做筹码。

他走出王府时，天际已经暮色四起，定鼎大街两旁的不少铺子皆已挂上了灯笼，一轮圆月悬在静谧的夜空当中，然而书房内的说话声依旧未停。

武崇训站在一旁，看着桌角上那两枚被捏碎的核桃，眉心蹙起：“父王为何要同意太子的提议？”

虽然他不知道李重俊为何会对自己有莫名的敌意，他记得自己从未得罪过李重俊，不过就如今的局势来说，李裹儿与他必然是不能和离的，这对武家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我能确信安乐公主不会同意与你和离，太子此举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罢了。”武三思拿起桌角的核桃碎片，叹了口气道：“姑母可是开了个好头啊。”

天授帝武曌登基为帝一事，像是在众人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天下人知晓原来女子也能为帝，宫廷内的那些女人也将蠢蠢欲动，于是**冲破囚笼，再也无法将其禁锢。

武三思知道如今皇后韦清蓉同李显一同听政久了，有些念头必然是挡不住的，九五至尊的位子没有人不想要，所以太子如今或许可以与相王和太平相抗衡，但与韦清蓉对上则胜算不大。李裹儿是韦清蓉最疼爱的女儿，所以武家如何也不能在此时断开这姻亲，更何况李重俊一心以为只是骄纵的妹妹如今也有了别的心思呢。

“我今日同意与太子联手不过是为了先将恒彦范那群人处理干净，京中的水被搅得一团浑，真正的龙虎还没有现身呢。太子年纪轻，自然看不到这些，我只不过是让他明白箭头该指向何处。”

两年前的那场政变差点让武家陷入谷底，若不是那群人妄自尊大，想要以中书和门下制衡李显，武家还真的再没有翻身的机会。如今李显既然用他做手中刀，要他处理干净这群试图挟制天子的人，他自然不会手软，只要人出了京，离黄泉路也就是几步的距离了。

武崇训还是有些担心：“虽说我与公主的事情太子做不得主，但他今日既然提出来了，日后再拒绝怕是倒显得我们言而无信了。”

“无妨。”武三思看着面前的儿子，感慨到底还是年纪小，又或是太过重情，以至于看不清枕边人的谋划，“这件事日后还可以再拖一些时日，公主那边自会有办法拒绝太子，你不用太过担心。不过姝儿还是要嫁进东宫的，自己人用着才放心。”

武寻姝是武三思最小的女儿，如今李重俊虽然只有杨氏一个太子妃，但京中各世家怕是已经盯准了侧妃的位子，杨氏与天授帝母亲算不上是同一支，与武家的关系自然也没有多亲近，所以东宫内必须有自己的人。

等到恒彦范等出京之后，不管李重俊与相王的局面最终如何，但东宫与皇后必定还会有争端。如今李裹儿便是武三思押在皇后那边的筹码，待日后武寻姝进了东宫，便是押在李重俊身上的筹码，一个是已经临朝听政一年多的皇后，一个是储位未稳的太子，不过不管最后谁胜出，武家都不会是输家。

武三思看着桌角上的那堆核桃碎片，身子微微后仰，那是棋局布好之后的倦态，不过同时也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兴奋。

权力之巅就应该是腥风血雨，亲情被**吞噬，化作刺向对方的利刃，顺着刀尖迸射出的鲜血溅在龙椅上，将其恢复成本来的样子，那是一把由至亲之血浇筑出来的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