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不说,沈拙看着确实是可怜极了,身上是刺眼的伤口,身上的衣裳也皱成了一团,他腿脚不好,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更是一瘸一拐,差点就落了个平地摔,楚老爷要亲自赶来了,看着一地狼藉,他慌忙叫人请了郎中,又扶着两人坐下,安置好后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两人都支支吾吾不曾回答,最后还是沈拙应付道:“是我与他见解不同,起了争执。”
两人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最好面子。楚老爷相信他们会痛痛快快打一场嘴仗,也不愿相信他们会真的打起来,楚老爷有心调和,道:“无非一件小事,竟然还打起来,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些。”
沈畅涔恨得牙痒痒,可偏偏他也不好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说明。
话说到这里,沈拙捂着胸口,假惺惺地开始咳嗽,颇有一种西子捧心的病弱美感,楚老爷赶紧命人为其顺气,又谴责到:“沈大人年纪也不小了,坏了腿,比你又大那么几岁,你们之间说不定还有些许亲缘关系,怎么样也不该闹到这份上。”
沈畅涔忍住不笑,道:“您说的是,他年纪比我大,我是该谦让一些。”
这下,咬牙切齿的成了沈拙。
他是十余年之后的沈畅涔,他年纪稍大一些,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无论如何,这番话一说出来,沈拙心中还是免不得一阵刺痛,“其实我身体也没那么差劲。”
沈畅涔这下是真的费了些功夫才忍住自己别笑得太张扬。
楚老爷还想继续询问,又被沈拙三言两语糊弄走了。
经过这一遭,沈拙心中生出了许多闷气,便直接甩袖离开。
沈拙可能真的是上了些年纪,凭空多出了各种病症,坐在桌前,只觉得胸口发闷,一口气堵着喘不上来,他喝了些降火气的凉茶,又取了冰块敷着自己的乞丐,头开始一阵阵的发胀,这些都是他自上辈子得来的,说来也好笑,他这样呕心沥血,汲汲营营,最后却没能留下些什么,反倒是留了一身的病痛,时不时就会跳出来折磨自己,他以长辈的姿态点评沈畅涔。
年纪还小,做事不是很有章法,不知道怎样藏起内心的念头,倒是有几分才华,又差了些,如果单凭着这些就恃才傲物,倒也是因小失大。
沈拙皱眉,先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平心静气地喝了两口放凉的茶水,反正重来一遭,他再也不想重走一遍自己的老路,如果有人愿意,他自然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
沈拙安心调养身体,没空去管簌簌,只是经常叫人送一些东西过来。
他和簌簌相处了快半辈子,自然是极懂她的,一开始,沈拙也只是送一些练字的字帖,笔迹清爽利落,再然后是一些观点新奇的文章,虽然字里行间依旧是文绉绉的,但也能吸引着簌簌接着往下看。
估摸着簌簌生气了,看这些东西已经到了不耐烦的时候,沈拙就会送一些民间特有的,新奇可爱的小东西给她,平复簌簌的满腔怨气,将簌簌吊的不上不下。
但无论如何,簌簌都过了一段相当有限的日子。
她照旧气得很晚,日上三竿了才唤春梅起来洗漱,她照例吃着自己最爱的点心,近日簌簌还在考虑着要养一只小猫,才两三个月龄大小,毛发蓬松炸开,跑起来的时候像一团柔软的蒲公英,但是却很亲人,看见簌簌摊开手掌,便会异常亲昵地贴上去,拿自己的小脸蛋轻轻触摸,弄得簌簌痒痒的,忍不住笑起来。
楚夫人原先持着中立态度,但是看到簌簌竟然允许这只小猫跳上床的时候,就忍不住反对起来,楚夫人让春梅换了套被子,嫌弃道:“你总是这样成天胡闹,要是嫁人了怎么办?”
簌簌脸色有一瞬间僵硬,她心中暗自算了算时间,确认自己已经过了上辈子嫁人的时间。
当初那次婚嫁极为仓促。
簌簌甚至连嫁衣都不是自己做的,而是外面匆匆买了一件,线头都没有收理齐整,簌簌穿着,腰还大了一寸,按理说,女娘出嫁是大事,嫁衣上的花纹应该得女娘自己亲自绣,裁剪也要专门找合适的匠人。
簌簌坐在铜镜旁,看到了自己的脸,是陌生又熟悉的,簌簌不爱化妆,她天然就带着一副极好的气色,也不爱画什么妆,但是此刻,她的脸颊被胭脂抹地通红,眉毛也被画的又细又长,簌簌闻到了迟迟挥之不去的香粉味道。
簌簌嫌这味道太浓了,呛鼻子,于是就想让春梅少抹点,可是春梅却拉着簌簌的手道,“这可擦不得,今天是您的大喜日子,可不能太含糊了,每个新娘子都会有那么一遭的。”
簌簌那时候心中仍有几分不解,被春梅的三言两语挑起来了。
如果嫁去是一件重大的事情,那么簌簌就不会如此匆忙,穿着从外面买的现成嫁衣,楚夫人也不会玩笑一般地摆出了三四个名单,让簌簌随便选。
这里面刚好就有沈畅涔。
而簌簌也刚好喜欢他。
簌簌之前还在担心,虽然沈畅涔是个很好的人,有才华,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的潜力,可沈畅涔的出身毕竟摆在这里,他不是什么世家,只是个出身不好的人。
但楚夫人也没有怎么反对。
细细想来,那份名单上的人物都是那种出生并不显赫的人,最好的还是方序鹤,但是他顶天了就是个商贾,生意做得再大再体面,遇到了官场上的人,照样得卑躬屈膝。
而现在,楚夫人挥手将那只猫儿赶走,小猫翻滚在地上,娇滴滴地叫着,“你也是,要是嫁了人,夫君看到你成天这样玩物丧志,是会不高兴的。”
簌簌来不及心疼那只猫儿,暗示春梅抱走它,“母亲,我才不嫁人,我要一直陪着你,还有父亲,难不成我们家连一个人都养不起了?好吧,我承认我爱吃爱玩,可这也花不了几个银子。”
楚夫人叹气,道:“年龄到了,我们总不能养着你一辈子,世事无常善变,谁又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呢?”
楚夫人念了几个人的名字,和前世刚好重叠。
簌簌头脑一阵发胀,明明都已经过了成亲的那个节点,为什么事情的发展还是向前世不断靠近?
她一个都不想选,经过上一世,簌簌算是看明白了,什么都是虚的,什么都靠不住。
簌簌靠着楚夫人道:“母亲,要是可以的话,我想在家里待一辈子,不嫁人。”
“可是,簌簌要是有了喜欢的人怎么办呢?”
“不会的,”簌簌说的坚定,“不会再有了,再喜欢的人都靠不住。”
簌簌上辈子倒是真心喜欢过沈畅涔,但是那些许久没有希望的,只能她一个人熬着过来的日子逐渐地消磨了她的喜欢,大抵是年轻人就是这样的,喜欢到上头的时候,便一切都是对的,但是等静下心后,簌簌便发觉那些感情远不值得叫自己付出那么多。
簌簌用大把的时间,看懂了所谓情爱。
“可是簌簌,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是靠不住的?”楚夫人刚说完就一阵止不住的懊悔,簌簌还小,跟她讲这些做什么,“算了,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是一步。”
楚夫人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苍凉的气息,簌簌全身都忍不住发颤,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在危险来临时有难得一见的警觉,可是这丝毫无法阻止大厦将倾的未来。
楚夫人道,“算了,不去想这些,簌簌,你想不想让你二哥哥一直陪着你?”
“想啊,”簌簌转头又想了想,“可是哥哥喜欢边塞,我上次听他讲了许多关于边塞的故事,我听着二哥哥的口吻,怕是还要回去。”
“簌簌,”楚夫人急了,她一字一句说道,“边塞是好玩,可也是非常危险的地方,你二哥哥这才去了多久,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疤,这还是好了许久的,新旧疤痕交加……再这么下去,你二哥哥可能会死在那里,簌簌,二哥哥最疼你,你要是愿意劝劝,指不定还能有个指望。”
簌簌一脸为难,“我去试试,我虽然也想二哥哥陪着我,但是他若一定要走,我也是没办法的。”
“你一定得劝着,边塞多危险他不知道吗?就算是你二哥哥没读书的天分,楚家养着他,自然也不会让他难过。”
簌簌不说话。
她总是潜意识觉得这样做不好,或许二哥哥会像笼子里的鸟雀,虽然衣食无忧,但他不快乐,人各有志,但二哥哥的志向早已飘去了遥远的边塞。
簌簌甚至有些羡慕二哥哥。
他有着自己想要的目标,可自己却终日无所事事,每日不是躺在床榻上等春梅来喊,就是挖空心思想今日该吃些什么。
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是很有意思,但是也极容易无聊。
簌簌于是就去找了二哥哥,表述了楚夫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