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最后还是吃了不少,主要是味道确实不错,外面卖的酱菜咸地快要把人齁死,但是今日份端上来的酱菜却有一股自然的甜味,是恰到好处的清脆爽口,簌簌一边恶狠狠地咀嚼着酱菜,一边暗自道,无非就是一个从乡下小地方来的一个男子,何必总是与他过不去?沈畅涔就算是有千万般不好,总之好吃是的酱菜是无辜的。
簌簌吃完后就打算去学堂看看。
春梅见拦不住,也没法子,只能替簌簌备好服饰,确保簌簌不会着凉,春梅手脚麻利地收拾,嘴巴里还止不住地碎碎念:“小姐,您从小身体就不好,我听夫人说过,说您自从生下来的时候就跟个小猫崽子似的,连哭声都细弱,郎中特意叮嘱了您得好好养着,切记大喜大悲伤身,也切记风寒入体……”
簌簌不耐烦道:“你都说了那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
但簌簌仍旧规矩地站好,任凭春梅上下摆弄。
好不容易备允许出去了,簌簌径直朝着学堂走去,簌簌走地极快,春梅都差点跟不上她的脚步,本来她还想以男女大防的名义劝簌簌回去,却被簌簌用一句话堵了过来:“春梅,你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啰嗦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许我去,但是自己私下里偷偷去过好几次,就为了看看我二哥哥。”
楚添涌武功好,但是在念书方面却一直不尽人意,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却被逼着念起了书,听说前阵日子还在为写文章的事情抓耳挠腮,楚添涌是个粗人,手里布满了茧子,拿刀枪自然是极为顺手的,可是如今却被一只小小的毛笔,一张轻飘飘的纸给难住了。
今日就是他们品读文章的日子。
簌簌不久前察觉到春梅做事总是心不在焉的,好几次簌簌叫她了,她才从匆忙回神,对写文章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甚至还央求簌簌给她买纸笔,空余时候就捧着书看,不久后,楚添涌的日子就好过起来了,到了上交文章的时候,他还能约了三五个好友一起出去玩。
簌簌那时候就猜测,楚添涌的文章能成,里面估计就有春梅的手笔。
“我去了,你也陪着,顺带去见见我二哥哥,不好吗?”
春梅低着头,良久不说话,大概的意思就是默认,簌簌也因此顺利赶到了学堂,时间还算早,夫子还未到,他年纪大了,腿脚又不怎么方便,每次走路都要拄着拐杖,瘦小的身躯如同半空中飘落的树叶,似乎随时都预备着要摔一跤。
学堂专门教书的夫子年纪已经很大了,他是上一届取得功名的考生,因为那时候天子重世家,不巧夫子是农户,家境贫寒,幸得有几分才华傍身,他也做过几年官,可惜他只有一人,但是其他人的身后站着各种势力错综复杂的世家。
于是,他毅然决然地辞了官,开始当一名教书先生,贴补家用,久而久之,他竟然从中品出了一些好处,一直持续到他满头华发。
簌簌又去看沈畅涔,他一袭布衣,布衣浆洗地干净,还有一种植物的清香,妥贴地穿在身上,簌簌看过去的时候,沈畅涔似乎也心有灵犀地望了过来,白玉般的脸皮微微泛红,他微微颔首示意。
簌簌快速移开视线,心想好生晦气。
簌簌和春梅挑了一块僻静的地方坐下,她们是挨着一起坐的,可是耐不住楚添涌厚着脸皮过来,“让让,这本来就是我的位置,这里位置最好,就算是。”
簌簌道:“你也不怕羞,上面也没写你的名字,你张口就说是你的,证据呢?”
楚添涌强行挤开两人,坐到两人中间,又从怀里拿了一只香囊过来,也不理簌簌的疑问,一门心思绕着春梅打转:“我昨天跟好友一起出去,碰巧遇上了摆摊的老人家,我看他一个人也可怜,挑了个好看的,也不值什么钱,你拿着。”
春梅羞答答攥着香囊,脸色微红。
簌簌气得脸颊鼓鼓,她就这样被顺理成章地扔在了一旁。
夫子可能是年纪大了,说话的语速也是慢慢吞吞的,咬文嚼字倒是清晰,听着叫人昏昏欲睡,怪不得楚添涌总是说着无聊,簌簌也是那样觉着的,她的眼皮子已经开始上下打架了。
和簌簌相比,沈畅涔并不好受,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听夫子到底说了些什么,好几次夫子都踉跄着走到了沈畅涔身边,用枯瘦的手在他桌面上狠狠敲机几下,沈畅涔这才把注意力从簌簌那边收回。
沈畅涔的脑子里还想着簌簌气鼓鼓的样子,脸颊肉饱满,嘴巴似乎一开一合地说话,太远了,沈畅涔听不到簌簌在说什么,只是依稀可以从她的口型看出,簌簌说的绝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沈畅涔低头假装自己看着书本上的文字,眼神却是飘向了其他地方。
沈畅涔也见过很多女娘,她们和男人一样下地干活,将自己弄地脏兮兮的,就算是新洗干净的衣裳,凑近了都能闻到上面湿润的泥土气息,她们干活麻利,吃饭更是狼吞虎咽,只要求油水足,从来不像簌簌那样,吃个螃蟹还得专门厨子过来制成蟹粉酥。
簌簌是完全不一样的那种人,她娇气,衣裳干净,上面始终带着熏香的气息,她的手白嫩干净,手指甲也是圆润饱满,指缝里没有淤泥,看不出任何劳作的痕迹,她生机勃勃,喜怒分明,但是沈畅涔明白,簌簌的生机勃勃建立在优渥的生活条件上,一旦将簌簌仍在乡下,她就会如同鲜花失去了水分一般急速枯萎。
想要好东西,也得自身配得上,这是沈畅涔从书本里学到的第一个道理。
他强迫自己开始认真念书,不再去在乎簌簌的动静。
夫子向来喜欢沈畅涔,对他的关注也最多,他们都出生在底层,刚来的第一天夫子就问他才学如何,看他处处对答如流,时不时还能蹦出一个巧思的时候,夫子彻底满意了,接着就问他缺不缺钱,如果缺钱了可以问他借,让他好好念书,念出了起码不愁饭吃。
沈畅涔看着夫子的脸庞,当下有些不可思议,夫子年轻时候考上了功名,却因为种种阴暗的原因没能实现当时的理想,他是如何做到感激而不是内心满怀恨意的?
沈畅涔壮着胆子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夫子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按理说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你也不过是个孩子,但是我作为师者,自然得为你们传道授业解惑,我读书,是求明心,立身本是顺带之事,如今我成了一位夫子,可以继续教书育人,楚家还给我一笔俸禄,我已经满足了。”
沈畅涔本该那捏住这一点去吹捧这位未来会教导他的夫子,他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不动声色获取其他人好感,他经常靠着这一点去蹭课,教书的夫子人好,倒也没在乎过沈畅涔没付钱这回事。
干巴巴的话已经到了喉咙里,却又被沈畅涔硬生生吞下,他总觉得这样做有愧于一个读书人。
夫子枯瘦的手颤颤悠悠地拿起一篇文章,每次上课前,他必然先教诲一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世人将读书看得如此重要,我们作为读书人,更该严于律己……”
夫子年岁已高,看近物总是不大清晰,他眯着眼睛,一点一点辨认着上面的字。
他当堂读了楚添涌的文章,念完以后到:“狗屁不通,但也算勉强论证了自己的观点,就判过吧!”
簌簌听到楚添涌在下面已经小声欢呼庆祝起来,不多时,他就已经和春梅很熟络了,他甚至很亲昵地喊着春梅的小名,完全视簌簌于无物,簌簌发誓,如果自己不是为了看沈畅涔的笑话,自己是决然不会来这里的。
“等等……”夫子眯眼睛看上面的文字,“字太丑了,还是判过,但是你得将这篇文章认真抄写一遍。”
楚添涌在此刻已经如同被霜打了的小草,开始蔫掉了
春梅过来安慰他,楚添涌硬着头皮道:“没事,不用你帮着我,不过是写字,照着描就好了,我打仗都能胜,念书还能难得倒我?”
簌簌在此刻却不合时宜地加进来,道:“二哥哥,你怎么忘了你小时候念书,天天被夫子追在母亲身后告状,说你上课送走神,私下里劝说其他人陪你一起逃课。”
楚添涌尴尬地笑了几声,“那都是假的。”
转头又和簌簌说,“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能不能别说了。”
夫子沾在前面,道:“这篇文章倒是写地好!言之有物,我看看是谁写的?”
簌簌原本还在同楚添涌拌嘴,现在她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夫子口中的话,簌簌这是第一次做坏事,心跳如同锣鼓响个不停,幸好她的位置靠后,没人会来关注她。
方序鹤今日也来学堂了,他的手腕上仍旧挂着一个金算盘,穿着一身附庸风雅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