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畅涔似乎是习惯了簌簌的冷待,他放下筷子,好言好语道:“什么时候你养成了一副挑食的性子?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挑这些,我给你什么你都吃了。”
簌簌翻了个白眼:“今时不同往日,我也不是不爱吃菜,只是暂时没了这个心情。”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沈畅涔的痛点,他沉默许久,让簌簌亲自选了一些她爱吃的菜系,又嘱咐小厨房加一份姜撞奶,随即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你慢慢吃。”
沈畅涔的背影有些落寞,细细长长的一条,似乎是飘在风中的,身后拖着一条很不成型的影子。
沈畅涔叮嘱下人道:“晚上睡去时候在她的牛乳里多加些姜汁,但是味道切记太重,她很不喜欢,姜撞奶摆在最前面,让她多吃一些,她要是不开心,开始大吵大闹,也不用理她,随她去。”
下人忍不住开口:“她不过就是一个下人罢了,当初是您看她可怜,将她收入府邸中的,只是平常让她做一些打杂的活计,您已经够宽待她的了,今日您怎么还允许她骑到您头上来了?”
下人愤愤不平,世人都说沈畅涔奸诈狡猾,说他欺上瞒下,说他手段狠毒,全无纲常伦理,可是他们知道并不是这样的,他们中的不少人是士兵的遗孤,沈畅涔对他们极好,离开他,这里的人甚至都无法谋生。
沈畅涔感慨道:“是我对不起她。”
下人惊讶问道:“您哪里对不起她了?是她沾了您的光,如今才能这般体面地活着,是您在帮她,您在积攒功德才是。”
这次,沈畅涔没有反驳对方:“你说得对,我就是在攒功德,反正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她是个女儿家,有些小脾气也属正常,不必往心里去。”
就是因为上天怜悯他,又感念于他日夜行善,所以,他才能夜夜入梦,看到簌簌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生活,许是被他救下的那个孤女心疼他日思念想,于是甘愿将身体贡献出来,让簌簌借此来看看他。
上天不曾薄待于他。
但沈畅涔也知道,这样的日子簌簌过不了多久,她属于另外一个世界,那里有她的家人,也有另一个沈畅涔在虎视眈眈。
沈畅涔的心短暂的落空,他的脚步不自觉颤抖一下,身体斜斜地往一旁倒去,身边人伸手扶了他一把,沈畅涔全然不在乎身上的淤青,像个鬼魂一样往前飘,他似乎全然没有痛觉,注意力也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沈畅涔挪动嘴唇,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要是我也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身边伺候的人没能听清楚他的话,只是误以为沈畅涔有什么吩咐。
“无事,”沈畅涔摆手道,“只是一个妄想罢了。”
沈畅涔一晚上都没有好好休息,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他无数次想去看看簌簌,深更半夜的,连外衣都已经批好了,他取下灯架上的灯具,看着漆黑的天色,他恍然间想到这个点会有打扰到簌簌的嫌疑,搞不好簌簌又要发好大一通脾气。
于是,沈畅涔睁着眼,生生一个人挨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外面久传来一阵被压抑着的行走的声音,以及小声的指挥声。
“大人估摸着再睡片刻就要起了,得准备好刚好的水,还有干净的衣服鞋帽,大人起床时喜欢用浓茶漱口,这些都得准备好。”
“你说什么?这几年我对着大人指手画脚?这肯定不是我,大人对我来说有再造之恩,我对大人的崇拜日月可鉴!”
“先别聊了,一天天的就知道嚼舌根,当心我撕烂你们的嘴,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一个个的胆大包天,还敢造大人的谣。”
沈畅涔闭上眼,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重重落在了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他的簌簌走了,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或许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
簌簌昨晚照常休息,但是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了身边围了一堆人,春梅一直没日没夜守着她,眼下两块好浓的淤青,她神色困倦,可是在簌簌醒来时,还是第一时间冲到了她身边,“小姐,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要不要喝些好消化的粥,我已经派人去喊老爷夫人了,估摸着再一会就能赶到。”
簌簌还一头雾水,“我不饿,春梅你别总是一惊一乍的,容易吓到我。”
凑近了看,簌簌才发现春梅眼里含着泪珠,眼白处全是红血丝,憔悴到了吓人的模样,簌簌已经认识到了事情不简单,于是问道:“春梅,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不过就是睡了一觉,你们怎会如此忙乱?”
从春梅的口中,簌簌得知自己这一睡就是两天。
足足两天,他们是什么法子都用遍了,春梅甚至掐着簌簌的胳膊,把她胳膊上的皮肉掐地青紫一片,都没能让簌簌醒来。
簌簌掀开衣袖,看到了光洁的胳膊上果真遍布着淤青,深深浅浅,还不止一处,春梅果真没在撒谎,“你是说,我睡了足足两天?”
春梅回道:“千真万确小姐,是足足两天半,现在都已经傍晚了。”
簌簌倒吸一口凉气,任凭春梅上上下下像摆弄一只木偶一样摆弄自己。
春梅碎碎念叨:“要是您再不醒过来,老爷都快要帮你找个道士了,死马权当活马医,郎中都已经来了几波……老天爷,幸好没出事。”
楚夫人赶来后都来不及稍作休息,扑到簌簌的身上,抚摸着簌簌的手,楚老爷问簌簌睡觉的时候有怎样的感觉,说是要为她再寻个好些的郎中。
簌簌不好意思将自己梦中的事情告诉他们,只能含糊地一言带过,她脸色惨白,嘴唇上更是一丝血色都没有,春梅为她拿了个靠枕,可以让她更加舒服靠在床榻上,春梅还刻意点了安神的香料,青烟袅袅升起,簌簌终于有了一种重回现实的安心。
簌簌拉着楚夫人的衣袖,说到:“不用为我担心,可能只是天气逐渐转暖,我犯春困罢了。”
可就算是春困,一个人也不能睡一天一夜啊!
楚夫人仍旧担忧地看着簌簌,亲自喂她喝下了一碗阿胶粥,还嘱咐春梅以后用餐,都给簌簌加一碗补气血的药膳,要盯着她喝完,一滴不许剩。
簌簌应付了一波又一波人,好不容易闲下来,就看到春梅鬼鬼祟祟地走进来,侧身在她耳边小声说到:“小姐,沈畅涔也来了。”
簌簌眼前一阵恍惚,她似乎看到有一条界线在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她甚至无法分清楚春梅口中的那个沈畅涔,是更加青涩一些的,抑或是十年后更加成熟稳重,青丝成白发的那一个。
于是簌簌一时间愣住了,没再说话,在春梅看来,那就是一种默认,她再次提醒,“沈畅涔这次来,说是为了小姐的一个承诺,你和他曾经约定好了,他这次是来履约的。”
可是簌簌不记得自己和他有过什么约定,于是,簌簌也就默许春梅带着沈畅涔进来了。
雕花的木门被轻轻推开,簌簌下意识就追随着从门缝里透露出来的光,于是她看到了一张还很年轻的脸,一头乌黑的发丝被发带规规矩矩地系在脑后,他似乎是刻意打扮过,衣裳的颜色和款式很明显已经过气,但洗得干干净净,他本身体态就极好,光是在那里站着都像是一颗笔直的松,稍稍注意下打扮就已经胜了许多人。
簌簌松了口气,心中的大石头重重落地。
她不爱和年纪更大一些的沈畅涔相处,觉着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看上去很平静,纵容着簌簌的每一分脾气和人性,言行举止更是挑不出一丝差错,可是簌簌却总能发现他看似平静的眼神底下,被竭力压抑着的疯狂。
要是放在现实,簌簌只敢变成缩头乌龟藏起来,只是仗着在梦中,她才敢发泄对于沈畅涔的不满,还只敢发泄一部分。
春梅为沈畅涔倒了茶水。
茶水颜色极好,散发着悠悠的茶香。
杯子是簌簌特意选的青瓷,笔墨丹青画了一只小猫正在扑蝴蝶的图案,泛着近似玉石一般的光泽,簌簌很是喜欢,平日里用完了总是会让春梅细细擦干净,拿热水泡了晾干后再收起来。
簌簌看着沈畅涔的脸,内心泛起一阵恶心,是那种浓郁的姜汁味道堵在喉咙里的感觉。
簌簌几乎是下意识的,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地说道:“春梅,再去拿一套茶具过来。”
沈畅涔刚想去拿茶杯的手顿在了半空,进退维谷,他原本脸上还是带着笑意的,现在却也僵在了脸上,构成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
沈畅涔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掏出一些折地规规矩矩的纸,很厚,簌簌撇了一眼,看到上面工整的字迹,隐约沁了墨水,一看就是刚写完不久。
簌簌有了点兴趣,伸手接过,纸的触感极好,一看就不是什么劣等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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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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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