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说凌霄山庄的第一任庄主,人称凌霄剑仙的季长风,那可能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一是他在剑术上的造诣的确登峰造极,二是他热衷于帮助他人,你几乎能在任何地方看见他又掺了一脚,三则是他留下的情缘传说实在是太多了点,虽然不乏胡编乱造的,但认识他的人都会说一句,此人的确是多情浪子。
而众多传言之中,他与喜乐鬼冯欢之间的故事最为人津津乐道,不外乎别的,主要是季长风一向和善,但听到冯欢的名号时却似乎如遭雷劈,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他与那疯疯癫癫的妖女之间定是有什么,可惜季长风对此讳莫如深,不透露半分,写评书的人只好自己添油加醋,凭空给他捏造一段情来,其中流传最广的说法是,青梅竹马,一朝别离,情断义绝。
毕竟说书人想不到除了两小无猜怎么让两个形同陌路的人扯上关系,只好假设那喜乐鬼未入邪道前还是个娇俏少女了。而这唯一能让凌霄剑仙变了脸色的姑娘,自然也成了季修生母的热门人选。
俗话说父债子偿,季修觉得自己踏入江湖之后遇到的困难有九成都是继承自自己的父亲,偏偏他又无可奈何,就算跑到武林盟大喊一声我要与季长风断绝父子关系也没人在意,只能受着了。
康惜月走后,陈放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季修的脸色,庄主脸上真是变了又变,似乎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他忽然朝陈放看了过来,越想语气,一拍桌子:“都是因为你!你才来几天就给我带一堆麻烦!”
这下是真冤枉了,但是瞧着季庄主那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陈放又放弃辩解了,在他面前可怜兮兮地往地上一坐,学着那少女哭腔:“庄主若是要怪,就怪在妾身一个人身上吧。”
季修这下是真气笑了,不知道蓑衣客看了多少苦情戏剧才演得这么出神入化,比那台上的名角唱得还要好,他忍不住别开眼,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剑客故作柔弱姿态,真是没眼看。
庄主笑了,那就没事了,陈放演够了,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还是要说正事的:“庄主要去幽姑岭?”
谁乐意跑那么远去?季修揉了揉额头,觉得头疼:“我不想去有什么用吗?那个康家的姑娘人小鬼大,我若是不去,她保不定还有什么鬼主意。况且连易连云都不想去,这其中隐情大了,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季修平生最怕的就是麻烦,偏偏声名在外时麻烦自己也会找上门。
在这里小住了一个月,陈放对季修的脾气也越发地拿捏得当了,他见庄主实在是烦恼得头疼,立刻就来到他身后,为他捏捏肩膀,捶捶背,好不贴心,换一个人应该早就因为他的细致入微坠入爱河了吧。
林毅在门口探了个脑袋悄悄观望,康姑娘虽然走了,但他还在担忧自己私自带人上来惹恼师父的事,不太敢就这么直接出现在季修面前,只得先看看情况。
他不认得陈放,只听说过那些说书的讲蓑衣客与凌霄庄主的恩怨往事,还以为二人关系冷淡,如今看见大名鼎鼎的蓑衣客为庄主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的,他心中更加诧异,这真的是宿敌吗?
一个大活人在门口鬼鬼祟祟实在是太难骗过习武之人了,季修睁开眼,转过头道:“进来吧,畏畏缩缩在门口做什么,正巧也来说说你自己错哪了。”
林毅立刻又怂了脖子,跟个鹌鹑一样挪到了季修面前,垂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然后开始背早就背熟的忏悔发言:“弟子林不惑,未得允许,擅闯师父书房,此乃大不敬,弟子已闭门思过三月有余,深知自己违背门规,有辱师门,弟子在此深表歉意,望师父宽恕,弟子定当铭记教训,恪守规矩,绝不再犯。”
季修一听这文绉绉的发言就知道他是从哪个旮沓里抄的,他没有揭露,而是继续问道:“今天的呢?”
林毅抬头“啊”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今天这事也得算,没有事先准备,他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硬着头皮用他自己那三两滴墨水组织语言:“弟子林不惑,不该带他人私自上山,此乃......此乃大不敬......”
季修听着更头疼了,连忙挥挥手:“行了,不用说了,你若是真的知道错了,也就不会带人上来了。”
陈放之前只见过那些还算讨喜的弟子,头一次见到刺头,还是让季庄主都难办的刺头,他一时间有些好奇,以季修怕麻烦的性格,居然会答应收下这个不安分的徒弟,想来也是烈女怕缠郎,欸不是,这么形容好像不太对。
没有挨骂也没有受到新的处罚,林毅兴高采烈地就走了,以他现在的学识现在的心智是想不到别的东西的。
陈放伏在季修耳旁,虽然知道隔墙无耳,还是小声问道:“我倒是知道个有点出名的林家,不会是那家的少爷吧。”
姓林的海了去了,可也许是心有灵犀,又或许是季修根本没关心他说的是哪家,就点点头:“他的父亲就是隅中布庄的林觉,曾经与我父亲结为拜把子兄弟,不过他结为兄弟的人多了去了,不是这个原因,他父亲肯放心把孩子送过来倒是这个原因。”
他说完,似乎是察觉到陈放离自己太近了,立刻站起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陈放歪了歪头,佯装不知:“怎么了?”
自从对方直言过要“获得不可获得之爱”后季修是再也不能用寻常眼神去看他了,哪怕是平日里原本正常的动作都要多几分揣测,他也觉得自己对陈放是不是太好了点,这才多久就放任他自由行动了,也不排斥肢体接触,不克制脾气,还能这么自然地攀谈,真是细思极恐呢。
也许季庄主就是如此忽冷忽热,令人捉摸不定,陈放也只能接受和顺从。
只是季修若是要去幽姑岭协助康家找人的话,他肯定也得跟着去,毕竟陈放过一天日子就算一天日子,季修若是一去就是几个月,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年月越发岌岌可危。
幽姑岭......陈放对这个名字倒不陌生,这个地方在江湖上出名的程度仅次于柳州武林盟,嵩山少林寺,二十多年前那里是赫赫有名的九幽教,喜乐鬼冯欢亦是其中的一员,当初众人合力围剿,才将教中大部除去,也因为殒命于此的人太多,成了个著名的闹鬼禁地,喜乐鬼冯欢时隔二十多年再次现身,还是在幽姑岭,怎么想都觉得是九幽教死灰复燃。
他那时还是个奶娃娃,不曾经历过九幽教肆虐当地百姓的苦难,也没有亲眼目睹各方豪侠汇聚一堂齐剿九幽教,所知道的一切都只能通过他人传言。但是易盟主是亲历之人,甚至连康家老夫人都知晓一些,按理说对方若是那魔教余孽,有何下不去手的。
再说易盟主究竟运了个什么东西能让喜乐鬼冯欢盯上,还说不要就不要了,甚至还让康家大度,将康百龄的那把金错刀也给送出去,真是令人遐想。本就喜欢看热闹听故事的陈放都有些跃跃欲试了。
康惜月应当是把季修应下的事情告诉了康老夫人,而对方又把消息传达给了易连云,总之第二天一早,曾经来送过信的马前草又造访了凌霄山庄,这次他学聪明了,不去硬闯谢客阵,而是放声大喊陈放的名字,至于为什么不喊季修,可能是觉得季庄主是不会答应的。
陈放现在也算是半个山庄的人了,说的话有一半的可能有人听,主要看在对方心中自己是个什么地位,比如在刘管事心里,已经能听了。
他上回还和人称兄道弟的,这次就不好生分了,说什么也得先笑脸盈盈地将人接上来,再温言询问对方所谓何事。
马前草为易盟主跑腿送信,还是头一次见到盟主这么急切,要他马不停蹄地前来劝阻季修,让他不要去那什么幽姑岭,也不要理会康家的事情。
季修喝了一口茶,反问道:“他就说了这些?没有额外交接点别的?”
易连云好歹算个人物,江湖里算个人物的都是季长风的熟人兄弟,他似乎是以长辈的身份来劝阻自己,话里话外都是这里面水很深,却又不肯说清楚到底是为什么,除了激起季修的一身反骨以外没别的作用。
马前草就是个传话的,他见季修根本没有听进去的意思,也只能多说两句:“盟主也是出于好意才会提醒季庄主,幽姑岭那地方,确实邪得很,那喜乐鬼冯欢多半是和康家有旧怨,不然那么多从幽姑岭过路的,为什么偏偏就选了康家的镖呢。”
季修将茶杯一放,瞥了他一眼:“喜乐鬼还劫得还是你家盟主的镖呢,说不定是和谁的恩怨。”
马前草本就是拿钱做事的,对于季修的反驳也只是笑笑:“是,总之和我们是没什么关系的。”
季修却觉得不一定:“英四娘不找别人,偏偏找上凌霄山庄,你说是为何?缺我一个剑客吗?”
马前草觉得自己真不该还继续坐在这里,当初就应该话送到就开溜,他心虚地看向陈放:“这不是还有蓑衣客吗?可能是找陈公子的吧。”
陈放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好,马前草说错话了。
季修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蓑衣客比我厉害?”
马前草:“......”
跑腿的事真难做,下次让别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