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一些节日以外,凌霄山庄日复一日都是一样的作息,呆久了难免觉得烦闷,陈放有时候真好奇季修是怎么耐得住寂寞的。若是自己这次劫难能够平安度过,他非得把人扯出山庄不可。
若说今日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被自家父母带回去管教的二弟子要回来了。季修的二弟子是个十三岁的崽子,原名为林毅,他觉得不像大侠的名字,所以自作主张改名叫林不惑,喜欢学季修的做派,故作高深不苟言笑,觉得同一群傻小子混迟早也要变笨,他最喜欢的就是缠着经常往返的管事询问最近江湖上有什么稀奇事。
他比其他弟子都痴迷于江湖侠客,家里好好的生意不想继承,天天想着出去行侠仗义,只是穿得富贵了点,人还没走出去多远,就被路边盯梢的山贼一下子就逮住了。
若不是季修恰巧路过,林公子怕是凶多吉少,也是这个缘由,让他对成为大侠更向往了,在家中大闹了三天三夜,非要上凌霄山庄去学剑,家中人疼爱幼子,不忍责罚,也就随他去了。
林毅也是闯了个祸才被带回去闭门思过的。季修的书房虽然没有明令禁止过他人进出,但是其他人也知道主人不在时不宜独自前往,林公子就不太一样了,也许是从小娇生惯养,他认为季修的书房必定放着些武林秘笈,于是趁人不在,独自潜入翻箱倒柜,又和折返的季修撞了个正着。
季修不会为难一个孩子,但也直言凌霄山庄不收脾性顽劣的弟子,要他自个回去,家中人虽也对此欣喜,但是林毅不干了,要死要活地求季修不要赶他走,季修面冷心软,最后也知道让他回家学习礼义廉耻,三月后再说。
林毅原本听说蓑衣客到访山庄时就想回来,奈何三月之期未到,他只能掰着手指头度日,时间一到立刻就往山庄赶。
陈放和弟子们攀谈时也听过这个名字,但是看得出来他并不怎么讨喜,朱正不小心提到他都会很快说起其他的事情,似乎是个混世魔王级别的人,如今混世魔王归来,怕是又要闹起不少事端。
他未想到的是林公子携了几箱零食和家中给季修准备的赔礼,还额外携了几个人。
蓑衣客记性好,过目不忘,恰好又是不久之前才遇到的人,他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领头那个少女就是在柳州回程途中顺手救下的那辆马车之中的人,当时似乎就是她搀扶着老妇人,凌霄山庄位于山顶,老人家腿脚不便没有亲自来倒是合理。
一看见他,那名少女立刻两眼放光,也不顾自己也是客带客,兴冲冲地迎了上来,言语之间难掩欣喜:“恩人!你果真在这里!”
陈放可不认为在不留名的情况下她还能找到这里来,怕是私底下打探了不少消息,确定了他的身份,才能顺藤摸瓜,寻到凌霄山庄来。
被人抢先一步,林毅有些不满,但也没多说什么,他朝一同练剑的同学看去,似乎都不怎么欢迎他,他便大手一挥,让家仆将箱子里好吃好玩的都拿出来,他时常用这种法子让那些人陪他玩,现在也依然奏效。
他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看着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都围在了那些箱子周围,只有朱正默默收起了剑,连同其他孩子落下的木剑一并放了回去。
这边陈放看着眼前盛情难却的少女,几次主动拉开与她的距离,觉得还是先说清楚:“这位姑娘,在下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算不得什么天大的恩情。”
季修总是姗姗来迟,他只是扫了一眼前院的情况,就知道了个大概。
他只是站在这里瞥了林毅一眼,刚才还神气万分的少年立马就缩了脖子,迈着小碎步走到他面前,立马认错:“师父在上,弟子林不惑闭门思过三月之期已满,还望师父谅解。”
他未在意林毅到底是不是真心悔过,而是又看向跟着他上来的客人,除了那个少女以外,还有两个习武之人,看模样似乎是护送她的人,只是跟在主子后面,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会说。
季修目光移向两位壮士的腰间,他们皆配有一柄形制相同的大刀,明晃晃的刀刃朝外,似乎是随时准备拔刀迎战,一看就不是普通世家。
庄主来了,陈放立刻又躲了过来,十分自然地就站到了他身后,好似庄主有一个能挡洪水猛兽的宽阔肩膀。
季修又将目光看向追着陈放而来的少女,他自然也认出了这个人,于是季庄主侧过头,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也能让旁人听见:“你与他们说话了?还让人找上门来了?”
这话中责备意味太重,陈放立刻否认:“庄主冤枉啊,我绝对没有说自己是谁,更没有报出凌霄山庄的名号。”
少女察言观色习惯了,自然能看出二人谁做主,她上前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凌霄山庄庄主季庄主吧,奴家是陇中康家老夫人的贴身侍女,今日特地前来拜访,想要拜谢季庄主与陈公子。”
季修没说话,看向了林毅,刚才还缩着脖子扮鹌鹑的林公子立马又支棱起来了,他开口道:“师父,她与我父母交好,不是我要带她上来的。”
凌霄山庄不见客,凡是拜访的客人都得过谢客阵,但是很显然这个自称来自陇中康家的少女是沾了林毅的光,畅通无阻来到了这里。
季修叹了口气,朝一旁的刘管事道:“带客人先歇息一下。”
虽然陈放没有体验过,但凌霄山庄里还是有个正式的会客室的,季修没怎么用过,里面的装设也就全都承袭自老庄主的口味,字画也是他的亲笔,比如堂中就挂了一副豪气冲天的书法作品,是为凌霄二字,虽然写得太过狂放了,很容易认成别的字。
陈放自刚才起就看得出季修心事重重,似乎在忧虑些什么,他也就不好再贫嘴,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俨然已经成了季修的跟班,庄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少女看得有些好笑,毕竟按照他们知道的情报,蓑衣客和凌霄庄主该是水火不容的关系,现在看来是江湖里以讹传讹,又在编假话了。
她自称是老夫人的贴身侍女,举手投足间却落落大方,不像是个奴婢,陈放细细琢磨了一下陇中康家,忽然想起了什么。
单单说一个陇中康家听上去是有些陌生,但是提点一句,说锦衣金错刀,才会一拍脑门,原来是金牌镖师康百龄的老家。
康百龄做镖师起家,天南地北走过,也结识了不少豪杰,二十多年前他因年事已高为由金盆洗手,将祖传的家业传给了自己的儿子,自此退隐江湖,四年前已驾鹤西去,虽然他的儿子未能学到他的绝技,但是锦衣金错刀的名号摆在那里,吃老本都够吃好多年。
那么那天遇见的老夫人,应当就是康百龄的结发妻子项白英,人称英四娘,并不擅长习武,而是在家中操持镖局事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让老太太千里迢迢也要亲自到柳州来?
看季修眉头紧皱,就知道他最怕的麻烦还是自己找上门了。
陈放又默默往后撤了几步,生怕被迁怒伤及无辜。
偏偏那眉目清秀的少女要点他的名:“那日偶遇山贼,幸得二位出手相助,没想到竟是大名鼎鼎的蓑衣客与凌霄庄主,此次出门轻便,未带什么厚礼,二位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派些人手,随我一道回陇中挑选。”
许久不见新客,侍女四水端茶送水的功夫都手生了,刚给客人满上,转身给主人倒茶时却被季修伸手拦了拦,他示意对方不必给自己倒茶,而后看向面前笑意盈盈的少女:“客套话就不必了,你们有什么请求大可直接说出来。”
他这话说得太过直接不留情面了,换做他人怕是已经翻脸,可是眼前这个少女不似常人,她并未生气,而是低低笑起来:“素闻庄主为人耿直,不喜客套,看来是真的,那我也不瞒了。我的确不是侍女,而是康百龄的孙女,康氏镖局当家康健的三女儿康惜月,此番借口前来,是为了我的父亲。”
康惜月自幼冰雪聪明,会看人眼色,也知道看碟下菜,季修让她直说她也不再绕圈子,便将一切和盘托出。
大概在两月前,康健亲自带队押送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行至幽姑岭一带时却没了踪迹,在前面站点接应的人久久未等到队伍,沿着既定的路线一路探查也未找到踪影。
幽姑岭是进出百越的必经之路,也是个闹鬼频出的风水禁地,起初镖局的人也往灵异玄机上去想,被老夫人训斥一番后才差人去幽姑岭周遭寻找,但也一无所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整个车队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又约莫在一个半月前,寻子无果正是憔悴的老夫人收到了一样东西,打开一看竟是家主康健的右臂,上有三颗黑痣,老夫人再熟悉不过,差点气得也一命呜呼了。
原来他们是遭了他人劫持,连人带货都被一道掳走,那人自称喜乐鬼冯欢,若还想要康健性命,就拿镇家宝金错刀去换,但只能换得康健一人,那些押运的东西并不奉还。
事关独子性命,和康氏镖局的脸面,老夫人才会千里迢迢来了柳州,想要求助于易盟主,毕竟那些货物是易盟主的,可惜易连云一听对方的名字就脸色大变,说什么也不出手相助,让他们就把金错刀交出去吧,那些货物也不用管了。
麻烦,一听就麻烦。季修有些不悦:“与我何干?”
康惜月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施施然笑道:“奶奶说,那喜乐鬼冯欢,曾是庄主您父亲的......旧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