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怪物 第5章 第5章

纸上的字迹苍劲有力，看字识人，写出这笔字的人应当内心坦荡端正。

方盐收敛了一下过分发散的思维，又重复一遍自己刚刚的问题：“你认识我吗？”

路子愿托着腮帮子眨巴着黑又亮的眼睛：“昨天那个叫周岩的老色痞管你叫‘盐盐’。”

方盐：“……”这形容，一针见血了。

他晃晃大拇指，继续问：“昨天之前呢，你认识我吗？”

路子愿换了只手托下巴，不答反问道：“昨天之前，你认识我吗？”

方盐：“……”认识，还是不认识呢？他也想知道啊。

看方盐那一言难尽的模样，路子愿摊开手：“我可是一线大牌影帝、票房的保证、永不过气的顶流小鲜肉、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你都不认识我，我怎么可能认识你。”

方盐很想问“你不认识我，那个洁癖症的哥们也不认识吗”，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听说不同人格间常常因为抢夺身体发生摩擦，彼此都看不顺眼，他还是别刺激眼前这个好脾气版的路子愿了。留得小命在，他总能再等到洁癖症出来。

再说昨天在凉亭里替他解围的人是眼前这个一线大牌，比起那个闷葫芦人格，这个人格交流起来容易多了。

方盐思忱着是先问他为什么会对周岩说那番话，还是先问他有没有去过自己的病房，没想明白呢，路子愿先说话了：“盐盐。”

方盐刚卧倒的汗毛又齐齐立正了。

路子愿笑得有些羞涩，欲说还休的小眼神唰唰放电，方盐瞬间明白被雷劈是什么滋味了。

“盐，盐。”

路子愿的本声是很浑厚的男音，不会过分低沉也不尖锐，质问别人时有种上位者的威严感，放松时讲话则多了些惬意，在方盐听来是最顺耳的男性声音。可他叫这两个字的时候非要嗲着嗓子拖起长音，既丢了原本的声音魅力又没找准嗲声嗲气该有的妩媚性感，他昨天要是出场就这么说话，周岩早让他恶心跑了。

“叫我名字，方盐，谢谢。”方盐板起脸，一副不容反驳的模样。

路子愿摸摸鼻子，尴尬地鼓起腮帮子。

“盐……咳咳，”被方盐阴森森瞥一眼，路子愿险些咬了舌头，“方盐，方盐。我先给你介绍一下我们正在拍的这部剧吧。”

方盐很想拒绝，但路子愿说起话来比周岩更无懈可击，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他只好耐着性子听，听着听着居然被路子愿带入到他所讲述的故事里。

“男主也就是我，一次又一次帮女主度过难关，逃过生死危机，最终打败所有要害他们的人，迎来美好的新生。你不要看这是部侧重男主角，也就是我的戏，其实女主角的戏份非常重要，很考验演技的，怎么样，你来拍呗？咱俩珠联璧合，一定能够票房大卖！”

方盐觉着路子愿这个人有毒，这么强的蛊惑能力不去搞洗脑包真是浪费了，但凡去搞个传销邪~教什么的，这会儿早毙了。

他扯扯自己的病号服，顺着路子愿的话委婉地说：“我肋骨断了，且得养着呢，剧组每天消耗那么大不能可着我一个人干等，你还是另找人吧。”

路子愿的眼睛更亮了：“肋骨断了好啊，咱们这个女主角就是断了肋骨的，不然她怎么穿病号服呢，你这服装都是现成的，给剧组节省好大一笔开销呢。”

方盐：“……”你刚才可不是这么介绍女主的。

路子愿激动地握住方盐的手：“盐咳咳，方盐，你就是咱们这部戏的天选女主角，别推辞了，待会儿跟我一起去剧组试戏，我保证导演会非常喜欢你。”

方盐抽了好几下才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此时此刻他格外想念那个洁癖症的路子愿。

“我是个正经人，可你们那个导演貌似不是。”他可没忘路子愿是怎么争取到男主角这个角色的。

路子愿拍着自己看似单薄实则紧梆梆的胸脯：“潜规则这事有我呢，你别怕，我们导演不喜欢女的。”

方盐：“……”

路子愿又握住他的手，用力摇了摇：“就这么说定了。”

方盐深吸口气，冷漠地说：“我有洁癖，请你放手。”

路子愿“啊”了一声放开手，小心地说：“严重吗？我认识个医生专门治洁癖的，介绍给你？”

方盐起身就走。

路子愿巴巴追出来：“哎哎你还没签合同呢，片酬咱们也没谈呢。”

方盐猛地站住，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你昨天是不是进过我的病房？”

阳光下的方盐更显苍白，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路子愿说话的声音不自觉降低了两分：“我没去过。”

上午的阳光斜射进诡异的小院，晃得方盐眯起眼睛。

路子愿似乎把他这个表情当成了隐晦的威胁，讪讪笑着说：“你等会啊。”

他变戏法似的从裤兜里掏出个手机，屏幕反射太阳光，不偏不倚正晃方盐脸上。

方盐彻底闭上眼，心里模拟着薅住路子愿的腿来回摔的画面。

路子愿的声音在这时传进他的耳朵：“喂路大师，你昨天去过一个叫方盐的人的房间吗？哦？哦哦哦，我知道了。”然后是拨号挂断的“嘀”一声。

方盐撩开眼皮，困惑地看向路子愿。路子愿的表情有着明显的变化，碰触到他震惊意外目光的方盐以为自己变成了外星人。

路子愿紧闭着的嘴巴一点点张开，成了吃惊的圆形，紧跟着大嗓门叫了一声：“你就是传说中的小怪物啊，失敬失敬，咱们这部戏有你加盟，稳了稳了！”

方盐一脑门问号：“你给谁打电话呢？”

路子愿按亮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和“名片”上一样，他像个卖保险的业务员兢兢业业介绍道：“路大师，享誉全球的风水玄学大师，他称第二没人敢成第一，咱们这个地方不太平，你哪天撞见鬼了找他准没错。”

方盐：“……”

“路大师说他听闻咱们这来了个小怪物，昨天特意去看了一下，没想到就是你啊哈哈哈真是太巧了，我还说有机会也去瞧瞧呢。”

方盐搓搓胳膊，这种肥羊主动进狼窝的感觉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狼窝里的狼还不是什么正经狼，脑子里那么多神经说不上哪根搭错就会突变成另一个物种。

他可能是掉进动物园了吧。

路子愿以更加热情的姿态挽住方盐的手臂：“相逢即是有缘，走走走我请你吃饭。”

方盐很想甩开这贴逮哪贴哪的膏药，可惜甩胳膊是他现阶段不可能完成的动作，于是他心里那个小人儿摔得更卖力了。

~

一路上，路子愿像个多动儿童，走两步跳一跳，这摸摸那看看，方盐怀疑他那个洁癖症人格会不会是在大明星摸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之后忍无可忍才分裂出来的。

院里有两个食堂，东面医院一个，西面疗养区一个，两个食堂每日提供的菜品各有不同，据不正经的投票显示，病人们普遍更认可西区食堂掌勺大师傅的手艺，因此每到饭点，东区食堂坐的全是医护，病人则扎堆跑去西区用餐。

方盐和路子愿来得有点晚，食堂里已经坐满了身穿病号服的食客，就在方盐伸长脖子准备寻找空位的时候，路子愿随手敲了敲旁边那桌的桌面。几个打从他们进来起就闷头扒饭的病人立刻抱起自己的餐盘四散奔逃，一声声“救命啊”叫得都劈叉了。

方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心头发紧，生怕被这几个疯跑的病人撞到，急忙把自己贴到就近的墙上降低存在感，谁知他刚贴上去就被路子愿揪着胳膊撕了下来按到座位上。

路子愿掏出纸巾擦了擦原本就很干净的桌面，尤其是方盐跟前的桌面：“你就在这坐着，我给你打饭去。”

坐在抢来的座位上，方盐有点不自在，他偷眼去瞧其他桌的病人，临近几桌扒饭的速度明显加快不少，有两个人吃得太急噎得直翻白眼，还有一个吃面条呛着了都不敢咳嗽出声，离得远的那些桌也没人敢抬头，更没人对他俩抢饭桌的行为有任何意见。

看来路子愿的名头不是虚的，这里的病人都很怕他。

方盐觉得可笑，这种畏惧不是靠拳头打出来的霸凌，而是包裹在路子愿身上的传闻太多太恐怖，以至于所有人都把路子愿当成怪物看待。现在这种局面看似是路子愿在欺压其他病人，实际却是这里所有的人在联手孤立路子愿。也难怪路子愿那么擅长自娱自乐，常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不自己寻找点乐趣可怎么过得下去。

对路子愿产生了些许怜悯，方盐琢磨着也许该答应路子愿的“拍戏”请求，能记住他随口一说的洁癖专门为他擦桌子的人，就当是陪着玩个过家家又怎么了。

方盐做出决定的同时，不合时宜的窃窃私语传进他的耳朵——

“小怪物看我了，呜呜呜我是不是要被他吃掉了？”

“他也看我了，我怕怕。”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嘛。”

“笨，这是食堂，他来这觅食很奇怪吗。”

“还是大怪物好，大怪物不吃人。”

“小怪物太可怕了，快跑吧。”

方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