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盐躲开某人企图往自己头发上别发卡的爪子,平淡地说出两个字。
“方巧。”
那个据说被他推下楼死于非命,和他血脉相连、他却连她长什么模样都记不起来的女人。
路大师打了记响指:“聪明!”
方盐冷淡一瞥,丝毫不觉得这是在夸他。
路大师也不在意,手里把玩着发卡,钻石反射的光芒一趟又一趟在方盐那双被刘海遮住大半的眼睛上掠过,心里偷乐的同时脸上还不能显露出来,故作深沉分析道:“你姐的发卡三更半夜出现在你的浴室里,看来扮鬼已经不能满足那个人,他转换策略了。”
方盐微微垂首,柔顺的刘海全部滑下来,纤细的发丝在耀眼的阳光下呈现浅栗色,盖住他的眼睛,也盖住他想揍死某人的心理活动。
作死愈加欢快的路大师神情微顿,从他的视角能看到方盐的头顶心,这个被头发遮住半张脸的年轻人依旧苍白瘦弱,缺少阳光滋润而变浅的发色映衬着那张巴掌大的脸如纸张一样白,发丝末端是直挺的鼻梁,精巧的鼻头,和脸差不多颜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尖尖的下巴反而模糊了轮廓。宽大的病号服在山风中飘飘荡荡,时不时调皮一下,露出线条鲜明诱人的锁骨,他就那么站在那里,与这片蓝天绿地融为一体,好似山中生出的精灵,又似漫画中轻摇而出的美男。
路大师的喉头颤了颤,莫名有些心虚。
方盐的声音在山风的呼啸中显得有些缥缈:“怎么不说了?”
清冷鬼魅,惑人入骨。
路大师恍然间便懂了那些志怪小说中三言两语被鬼怪勾走魂儿的书生的处境。
“说,我说……”路大师抓耳挠腮,想半天也没想起前面说了些啥。
方盐勾起嘴角,他就知道路大师前面那番话是胡诌的。整个医院都知道他失忆了,装鬼的人不再以“鬼”的形式来吓唬他就是怕失忆的他不受这份骗,当场被扯掉伪装。
发卡的出现更像是一种试探,对他是否失忆的试探。
“啊,我知道了,”路大师一拍巴掌,“一定是你姐的鬼魂太想你,半夜去看过你。”
以为路大师要发表高见的方盐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脊背僵了僵。
“虽然你姐是你的至亲,但生死殊途,你这个才在鬼门关逛过一圈的人还是少接触为妙。本大师这有一张避鬼符,你随身带着,保证她再也不敢来骚扰你,更不敢偷看你洗澡。”
方盐:“……”
看看硬被塞进手里的三角黄符,方盐嘴角抖了抖,扬起脸,露出来的眸子里杀气四溢。
路大师后颈一凉,撒腿就跑。
方盐捡起刚刚那根棍儿,追着他又是一顿戳。
~
“我觉着不太对啊,”累惨的路大师毫无形象席地而坐,随便甩甩脑袋都像个作业中的洒水车,“他给你发卡是想试探你是不是真失忆,那他先前为什么要给你下药?”
方盐盘腿坐在路大师对面,单手拄着棍儿,棍儿下面扎着那张散开的黄符,很有武侠世界冷酷杀手那味。
路大师胡乱抹着脸上的汗,气喘如牛:“你本来就是个精神病,他给你下药不是多此一举么。”
方盐并不答话,由着路大师一个人嘚吧嘚吧嘚。
过了好一会儿,缓过神儿来的路大师把汗湿的头发往后一抹,恢复了日常清冷的高人派头。
方盐这才开口:“会不会根本没有人给我下药?”
失忆前的他是精神病人,而现在的他到底是失忆还是人格分裂尚且没有定论,最近精神状况的波动也许就是正常的发病。之前他身受重伤,身体机能肯定会优先去治愈外伤,现在身体好了,精神病就犯了,这在医学上是解释得通的。
路大师笃定地摇了摇头:“肯定有人在你身上动过手脚,就在最近。”
方盐眸光一凛:“为什么?”
路大师不想深聊这个话题,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可惜今天的方盐利器在手,哪由得他胡言乱语。方盐拔起木棍,狠狠戳下,那张据说能卖好几千块的符纸上又多了个大窟窿。
路大师无奈举手投降:“精神疾病是一种很特殊的疾病,再专业的医生对患者是否患病的判断都可能存在误差,但是常年受精神疾病困扰的患者却可以轻易辨别出一个人到底是不是精神病。我可是在精神病院里住了七年的人,一个人有没有病,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个大概了。你那个相好来看你那天我就觉得你不太像精神病,所以我偷溜进你的病房看了看你室内的陈设,正赶上你做噩梦,我就顺手在你脑门上拍了一下。后来你主动来找路子愿,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观察你呗,我一点一点看着你由正常到有轻微发病症状,除非你有家族遗传史,但你入院资料上写着你家从来没出过精神病,除了用药,你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方盐闻言沉默,路大师这番话有理有据,他无从反驳,可如此一来就绕回到路大师提出的疑问——为什么要先下药再试探他有没有失忆。
难不成是怕他精神清醒的状态下能够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认出发卡属于谁也假装认不出来?
他是否失忆,重要吗?
见方盐陷入沉思,路大师又摆弄起那枚发卡,好巧不巧再一次晃了方盐的眼。
方盐握木棍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路大师扑倒在地,后背弓起来,手藏在肚子下面,大喊:“我不是故意的,我这么看行了吧。”
方盐被他这个屁股朝天的姿势弄得很无奈,他用木棍戳戳路大师的屁股,换来路大师撕心裂肺的惨叫若干。
方盐:“……你能正常一点吗?”
路大师吱哇乱叫:“我就是一精神病,你放过我吧。”
方盐:“……”
~
“如果不是你姐的鬼魂亲自跑过来,那这枚发卡是怎么跑进你屋的?”
终于捡起自己人设的路大师把发卡交还给方盐,方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放进他的房间,这枚发卡一定是方巧十分喜爱或是经常佩戴的,自己手里这个是见方巧戴过的人找来的同款,还是就是方巧戴过的那个?
假如是后者,那么暗中害他的人就很有可能是他那个姐夫赵鹏了,只有赵鹏能够轻易拿到方巧生前的饰品,当然也不排除赵鹏将发卡随葬而后有人从骨灰盒里取出发卡的可能性。
说来说去还是认识的人太少,连多一个备选嫌疑人都找不出来。
想突破现状,就得制造一个突破口。
“路大师,你能接触到走廊里的监控和我的病历,应该也能弄到我那位紧急联系人的联系方式吧?”
路大师来了兴致:“你要钓鱼?”
方盐又垂下脸,娇弱的模样哪像追着路大师跑得院子里的土都下沉了两厘米的样儿。
路大师人生第一次对“扮猪吃老虎”这个词有了立体的理解。
“成,联系方式交给我,至于能不能把他骗过来就得看你的了。”
方盐额前发梢轻晃:“他一定会来。”
~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吃饱的方盐百无聊赖中霸占一整块草坪,仰躺在上面小憩。白黄两色的粉蝶翩然起落,偶尔会落在方盐曲起来的膝盖上。
草坪边缘,几个花季少女疯狂手机偷拍。
“他长得可真好看,这张我要做屏保。”
“你疯了,敢拿小怪物当屏保。”
“小怪物做屏保才能百毒不侵。”
“百毒不侵你得用路大师的照片,不过你别让路大师瞧见,路大师会告你侵犯肖像权的。”
“你们能不能有点追求,单个怪物有什么好拍的,我要拿他们夫夫的床照当屏保。”
“……”
“……”
“祝你死得愉快。”
“嘘,大怪物来了,哇哇哇我的屏保马上就要到手了!”
路子愿拿着一朵红艳艳的玫瑰,信步走到方盐身旁,挨着他坐下。
方盐不用看也知道是路子愿来了,不管晚上有多危机四伏,大白天永远都是最安全的,因为谁靠近他都会引起周围病人的轰动,除了路子愿。
路子愿笑得比玫瑰花还灿烂,他把花递到方盐鼻子前,方盐嗅着花香,勾起了唇角。
“啊啊啊我没了!这比不穿衣服的床照还刺激呢!”
“死就死,我也要用他俩的床照做屏保!”
“还有我还有我,这个角度不错,这个角度也好,哎哎怎么不亲上去呢,大怪物是不是不行!”
方盐睁开眼,路子愿急忙用手替他挡住刺眼的光线。
方盐看见玫瑰花,心情一下子绚丽起来:“哪来的?”
“托人买的,”路子愿甩甩他日渐变长的头发,亲昵地凑近方盐,“送给你。”
方盐接过玫瑰花,抬眼便瞧见路子愿脖子上叮着只蚊子。
“啪。”
“啪。”
草坪边缘传来一连串扼腕的叹息。
方盐朝倒在草坪上的路子愿扬了扬巴掌,掌心有一只带血的蚊子尸体。
路子愿也张开手,上面有一只他从方盐脖颈侧面拍下来的蚊子。
两人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这天,九弓市第二精神疾病疗养院刷爆朋友圈的消息是“大小怪物婚后家暴互扇现场大曝光”,后面还有括号标注——私密分享,切勿外传。
蹲坑刷手机的病人看到后赶紧转发到自己的朋友圈,想了想,把括号也一并抄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1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