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福家正在宴请客人,院里灯火通明,总共摆着三张桌子,一片嬉嬉闹闹的声音,江贺从车上卸下两箱酒堆在院子里,他擦擦手上前问王大福要钱,王大福正在跟人碰杯,闻声转头看一眼,看见是江贺,他的眼睛跟嘴角一起翘起。
拿着酒杯的粗手指也翘起一根,指着江贺,王大福跟旁边的人说,“又是他,我那次喝酒就是他送酒的,那天我在派出所被个女娃娃摆了一道,吃了个哑巴亏,也有他的份。”
原本王大福旁边的男人在笑着,听完这句话他就不笑了,脑子灵活眼睛很贼的看了江贺一眼,跟他说,“把你这酒搬回去,我们不要你的酒。”
江贺低着头说行。
他正要搬酒,王大福忽然阻止道,“这酒你搬过来再搬回去多辛苦,这样,你喝多少我今天买多少,想挣我王大福的钱你就得听我的话。”
旁边两桌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都转头看过来,江贺站在两箱酒旁边,一众人的目光审视在他身上,他忽然淡淡扯唇道,“你说话算话。”
王大福手边正好有瓶启子,江贺从箱子里拿了一瓶酒,启开第一瓶灌入喉咙,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唇角流进衣服领里。
第一瓶喝空,他特意放在王大福面前的圆桌上,他继续喝第二瓶,有人觉得无聊了转头吃菜说话去了,有人还在兴致勃勃的看他到底能喝几瓶。
王大福手边的酒瓶越来越多,喝到后面,江贺启酒瓶的动作稍微慢下来,但他还是在喝,每喝完一瓶都会放在王大福面前。
他一共喝了十六瓶酒,一箱已经喝空了,另一箱还有大半,但是他喝不下去了,江贺把最后一个空瓶放到王大福面前,对他说,“给钱。”
王大福把手里的瓜子皮丢在桌子上,斜眼看着江贺,“人那么狂,我还以为你能喝多少,两箱都没喝完,这钱你挣不了。”
江贺皱起眉,又催促他一次,“给钱。”
王大福横眉冷对,“不给。”
江贺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他喝多了酒,手上的力气软,但王大福粗笨的身体还是晃了晃,他另一只手操起酒瓶重力敲碎在桌边,指着王大福,“给钱!”
旁边的人反应过来赶忙上来拉他,江贺揪着王大福衣领的手依旧没放,碎玻璃酒瓶就指在王大福脑门上,王大福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扔在地上,推了江贺一把。
江贺松开手,被推的身体摇晃着后退几步。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钱,把车上捆着的绿筐子拿进来,把王大福面前的空酒瓶都捡进去,又搬起地上还有大半箱的酒,终于出了这个盖着小二层的院子。
江贺骑不动车子,他推着往前走,走到终于离开这片地方,王大福院子里的灯终于照不到的街口,他停下车子,趴在路边吐了一通。
恶心的啤酒味混着中午吃的饭味都翻涌上来,他一张口就想吐,最后觉得胃里东西都吐完了,没什么可吐的了,他在路边坐下来。
有骑摩托车的小青年路过,带起一阵风,江贺垂着脑袋,使劲吸着这股凉风,感觉缓过来一些。
有两个男人边说话边从旁边的黑暗道上走出来了,江贺乍听着觉得耳熟,他抬头看了一眼,最左边的那个低个子男人一眼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今天的缘分还真是巧,什么人都能遇上。
江贺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那人面前,“钢琴呢?钢琴呢?!你骗了老子五百块钱,还钱!”
正在和孙伟刚“谈生意”的男人瞬间脸色一变,问孙伟刚这是怎么回事,孙伟刚推开江贺,揽着那个男人的肩膀带到一旁,三言两语先把他哄住然后请走了。
他才转身走到江贺面前,从兜里掏出盒烟,抽了一根给江贺,江贺不要,他自己抽上,弹了弹烟灰,才说话,“代小武最近怎么样?”
江贺冷笑一声,“别跟我扯这些,当初你说五百块钱给我搞来琴,琴呢?我去了你的店七八百次,你有哪次敢见我?”
孙伟刚说,“我不是骗你,你知道钢琴、电子琴这种东西本来就贵,几千上万的玩意儿,五百块钱根本搞不来。”
江贺说,“你把五百块钱还我。”
孙伟刚拍了拍他的肩膀,“实话说,叔今年的生意不好做,那个店每天被房东催着交房租,我没钱交,根本不敢露面,我现在没多少钱,我只能给你二百。”
江贺揪着他的衣领,血气方刚的十七岁少年,直接把孙伟刚摁到了树干上,他说,“我管你什么生意好做不好做,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他身上都是酒味,孙伟刚眼尖的看见旁边车上捆着的一筐空酒瓶。
他紧紧扒拉着江贺的手,好一阵才推开他,“这样,你也别着急,我把这二百块钱先给你,至于剩下的三百,我听说你这几天为了个生病的女孩挣钱,但是你每天送货整个两块三块,挣钱太少了,你想不想挣大钱?”
江贺呵的笑了一声。
孙伟刚又对他说,“代小武的技术是我们几个里面最好的,结果他金盆洗手不干了,也不把技术教给别人,连你也不教。”
“孙叔教你,你跟着我干一票挣的钱比你送一年货都挣得多,怎么样?”
江贺沉默了。
孙伟刚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明天去店里找我,我这次肯定在。”
-
晌午时分。
江贺敲门后等了一会儿,粱素才开的门,她的脸色比昨天看起来要差很多,江贺左手提着包子,右手提着香蕉进门,包子是江兰香刚蒸出锅的,香蕉是他刚才路上买的。
杨晓梅不在,家里只有粱素一个人,江贺几乎每天都来,他已经来惯了,提着包子进了厨房,从顶柜里拿出个黄色的瓷盆,把塑料袋里的包子都倒出来,问粱素现在吃不吃。
没听到她的回应,反而是一阵密切的咳嗽。
江贺心头猛跳,他放下包子,寻到粱素卧室去,粱素正蜷缩在床上,脸埋在被子里面,咳嗽声撕心裂肺,江贺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坐在床边拍着粱素的背。
“今天早上吃药了没有?”
粱素咳嗽的厉害,没有空隙回答他。
桌上摆的两个药瓶子已经空了,他开始翻箱倒柜的找新药,他前几天刚拿过来新药,够她吃完这个月了。
但是他找不到,他最底下的木柜抽屉,里面七倒八歪放的全是空瓶,江贺找不到一瓶放着药粒的药,空瓶子旁边放着铅笔盒,盒子里面都是钱。
一块,五块还有十块等。
江贺很聪明,他立刻明白过来,问粱素,“我给你的钱你都没去买药?”
那些他主动买来的新药大概也被她又卖回去换成了钱,全攒在了这个铅笔盒里。
粱素埋在被子里,还在咳嗽,江贺气的有些发抖,拽开她手里紧攥的被子,看见上面有一滩她咳出来的血。
“去医院,你现在跟我去医院。”
江贺拽着粱素的胳膊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因为咳嗽,粱素现在满眼泪花,她一开口,眼眶里的泪就落下来,她挣扎道,“我不去,我不去!”
由不得她,江贺把她从屋子里拉出来,粱素一直在反抗后退,她甚至跟江贺说,“我听你的话以后都好好吃药,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
江贺坚持,粱素倔,但是她又敌不过江贺的力气,她快被拉到门口的时候,杨晓梅从外面打开门进来了,一看见屋子里的场面呆了一下,紧急着问怎么了。
杨晓梅也知道粱素不吃药的事,但是今天江贺在,她叹一口气也劝粱素去医院,粱素着了急,眼泪哗哗的往出流,在她瘦削的下巴处流下。
她拿手背擦了下眼泪,眼里除了难过还有愤怒,她对江贺说,“你不欠我什么,凭什么给我花钱?我的病治不好了,将来肯定会死的,你一天送货挣三块五块,一瓶药五六十,我不想把你辛辛苦苦挣的钱都浪费了。”
江贺说,“你别管我怎么挣钱,我去偷我去抢,五六百的药我也给你买,我不会让你死的。”
粱素脸上还淌着泪,眼神朦胧的看着江贺,似乎被吓到了,杨晓梅听着两人说话,心里有些酸,也一起劝着粱素好好吃药看病。
粱素又擦了下眼泪,直直的坐到沙发上,嘴角嘲讽,“外婆,你不用说这么多,你以前不让我跟江贺来往,自从我生病了才态度转变,不就是觉得他能给我花钱吗?但是他凭什么给我花钱,我爸我妈都说我治不好了,你们都不愿意出钱让我治病,为什么要让我拖累别人?”
江贺的反应比杨晓梅快一步,“粱素!”
她爸她妈,包括杨晓梅,他们都是先顾着自己,她知道,杨晓梅给自己攒着一笔养老钱,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动,人性的自私展现的如此透彻。
而江贺却是什么事都先顾着她,但是他们没有天生血缘,也没有什么亲密关系,他凭什么,凭什么要被她这么拖累。
粱素脑袋低埋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