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那时候谢余安脸上的震惊,一如从前我听闻父皇驾崩时那样,只一瞬间,仿佛整个脑子都空了。
他惊慌失措的冒雨离去,而我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疼得脸上的表情都扭曲成了一团。
后来我听闻,他的母亲是自尽的,为了不拖累他,在他及冠后的第三日,一个雨夜里,用一条白绫上吊死了。
我曾有幸见过他母亲一面,是个身量娇小,温婉的南方女子,身上带着些读书气,小家碧玉的模样,言谈举止间尽是温柔。
然而在这种温柔中,却也透露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倔强,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独自拉扯大了谢余安,教养他学礼识人,最后也为了他死去了。
她给他的,不止生命,还有自由。
我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谢余安,因为他进宫都是为了他的母亲,他母亲一死,他也没了制肘,便再也不用强颜欢笑的进宫讨好我。
却不料,在他母亲入葬后,我又见到了他。
他没有失魂落魄,甚至没有悲伤,只有比从前更加平静的脸。
我正陪着赵平湖用膳,那段时间不知谢铮同平儿说了什么,他对我冷漠生疏了许多,而我又怎么能让他吃有毒的饭食,因此一日三餐,我都过去陪他。
“殿下——”
我从谢余安的手上接过赵平湖的鸡汤就要送入口中,却被他突然叫住。
“怎么了?”我笑着回望着他。
“殿下这汤……”
他想提醒我,我却摇摇头,打断了他:“本宫知道。”
说完,我端着那碗有毒的鸡汤一饮而尽,面上平静无波。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谢铮做事很谨慎,这月乾宫里大多都是他的人,避着他们吃饭可以,但倒掉根本不可能。
每次,那些人都会仔细检查,不仅是饭食,还有整个大殿,里里外外,能往哪里倒,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叫谢铮察觉。
只有谢余安知道我同赵平湖换了食物,而他,不会说出去。
我看到了他脸上的难以置信,想来是没料到我竟然明知道这食物有毒却还能够面无表情的吃进肚里,尽管我已经被心口的绞痛折磨得难受至极。
其实我也不想,可在这个深宫战场里,稍微行将踏错,就会粉身碎骨,我想要赢,就必须得付出点什么。
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明白了。
从那以后,谢余安看我的眼神就变了,我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我又想起了父皇的话,才好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说,我很聪慧。
原来算计人心,也不是多难。
对于我中毒的事,谢余安心中始终是有愧疚的,于是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和我联手,杀掉谢铮之后,他更是为我遍寻名医,却始终收效甚微。
直到三年前,他忽然听闻廊州有一名游医,能够解百毒,想到或许能为我解毒,于是身为一国之相的他立马就丢下了手中的事物,亲自带着榴桐前往廊州。
贺知行讽刺他,为何长公主死时他不在盛京,不在长公主的身边,其实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他比谁都希望赵风和活着。
一切真的是始料未及。
“嘁,谢相当年连长公主都护不住,如今又护得住姜儿吗?便是能,可姜儿已经有我了。”
贺知行语气冷冷的说着,然后一边将我挡在了他的身后。
“公子……”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贺知行似乎对赵风和的事莫名其妙的热衷,在淮安时说要替我改成长公主的名字,后来又说过什么等我很久了,加上今日唐卢和周林说起他因什么事留了阴影……
还有现在对谢余安的咄咄逼人。
我只觉得自己脑中好像闪过什么,却叫我轻易抓不住。
“姜儿,我不是谢相,你且瞧着,我贺知行,是如何保护你的。”
还没等我想个明白,贺知行的一张俊脸又凑了上来,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皱着眉撇开他,道:“什么保护不保护的,我又不是什么宝石朱玉,还有人来抢不成?”
再看谢余安,却已经似乎是被贺知行的话震惊了,一脸诧异的看着他。
我以为谢余安还会反驳,但这回他只凸自自嘲般笑了笑,最终什么也没说。
因着贺知行的这番话,剩下的路程我们三人都诡异的沉默了,好不容易出了杏林,我才像是得救了,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好几口气。
方才我当真以为自己快被憋死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跟他们两个其中任何一个呆在一起我都不会如此,但凑到一堆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索性还没等我细想,就见榴桐迎了上来,恭敬的对谢余安道:“相爷,诸位才子斗诗所作的诗篇都收齐了,卢陵郡王,翰林院首曲大人和太子太傅彭大人已经在楼上等着了,就等相爷一同前去做评判,决出一个魁首呢。”
我这才发觉,我们方才谈话的这段时间,这边的诗会已经开始了,一同往年,由主办方拟定一个题目,前来参加诗会的才子佳人依题作诗,最后分男女收集,交由几位德高望重的大人评判,最后选出男女各一个魁首。
自然有人每年参加也不一定能评得上,而评上的人不仅能在整个盛京出尽风头,男子更有可能能免去科考,直接入仕,女子则会在嫁娶上得获得更多的便利。
以诗见人品,多少人瞄准了这个机会,使出了浑身解数想在今天拔得头筹。
谢余安身为一国之相,又是举办这场杏林诗会的东道主,自然是任务繁多的,没等他说话,我已经了然的点点头:“多谢谢丞相带我们回来,若是有事,我们就不耽误谢丞相的功夫了。”
说着,我扯了扯贺知行的衣袖,他这才收敛了目光,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谢余安抿了抿唇,看了我一眼,最后又将目光落在了贺知行的身上,贺知行自然也不甘示弱,瞪了回去,两人目光相接,我只嗅到空气中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却见谢余安倏地收回了目光,缓缓对我道:“那我先失陪了。”
说完,他再不多看旁人一眼,跟着榴桐离开了。
我一颗小心脏噗通噗通的跳个没完,生怕他们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打起来,直到再也看不见谢余安的背影,我才回头望向贺知行。
“你方才怎么回事,他可是相爷,虽说你爷爷也是当朝从一品,但你如今还是个白身,同谢丞相对上,亏你想得出来。”
我冲着贺知行翻了个白眼,暗道幸好没出什么大事。
但随即我又叹了口气,心想从前我多跋扈啊,今时不同往日,摊上贺知行这个愣头青,我都快没脾气了。
谁知我为他操碎了心,贺知行却是一点都不领情:“姜儿这是在担心我?我很高兴。”
说不过两句,贺知行又变回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冲着我笑得不可一世,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见我神色不对,立马搂住我的腰,将我往一处杏花树下带。
一边解释道:“姜儿无需为我担心,先来树下坐一会儿,瞧你都晒出汗来了,我不是说了要保护你吗,自然不会叫你失望。”
我被他拉着找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坐了下来,贺知行陪着笑,有些狗腿的替我擦了擦汗,看着他如今的这模样,又叫我感慨刚见着他的时候。
那时他是个多正经的世家小公子,谁能想到短短一个月,就能变成这样无状,这到底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我深深的谴责了一番自己。
坐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我正同贺知行拌嘴,就见榴桐穿过人群,到了我们的身边。
“贺六公子,姜小姐,相爷有请。”
半天功夫,见了榴桐三次,就是我也觉得这频率过高了些,果不其然,原本就有不少人瞧着我们,这一下,引来了更多的目光。
我疑惑的问榴桐:“找我们可有什么要紧事?”
就见榴桐这回没有看我,反而是冲着贺知行说道:“恭喜贺六公子,在诗会拔得头筹。”
“嘶——”
榴桐话音一落,四周顿时传来一阵抽吸声,随即就是密密匝匝的窃窃私语。
我也被榴桐这话震了个外焦里嫩,难以置信的道:“你莫不是在说笑吧……”
魁首?贺知行?
榴桐面色不改,确定的回答:“确实是贺六公子不错,请贺六公子和姜小姐随我上楼。”
他什么时候——
我这才转过身看向贺知行,就见贺知行从容的整了整衣袖,站起身来,然后挂起一个温润如玉的笑容,对着我伸出一只手。
杏花微雨,公子笑意盈盈,于斑驳日光中,众目睽睽下,对我道:
“姜儿,我们走吧。”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刹那间狂跳起来,犹如怀中揣了只小鹿,如梦似幻,让一切都好不真切。
我一直觉得自己在情爱上天生缺根弦,没成想也会有一天,感受到红鸾星动,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女儿家,羞涩起来。
我这才明白,他说得那个不会叫我失望,是什么意思。
下一章预告,一直活在回忆里的虾仁凶手终于要被拉出来挨打了。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贺六公子其实是个抖m,咔咔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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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