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他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谢余安最得我心意的一点,就是从不多问,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无条件的支持我。
从前是,现在也是。
他没有多话的来探究我为什么活过来不去找他表明身份,也没有问我同贺知行的关系,更不会探寻我又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想要见赵平湖。
甚至他都没有考虑,依我如今这个身份,想要见到皇帝,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一般困难。
谢余安却只是淡淡点头,笑应道:“余安明白。”
仿佛好像……我能再站到他的面前,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心愿。
这一刻,我才恍然觉得,在这场光怪陆离的大梦里活过来的,似乎不只是赵风和,还有谢余安。
说完这些,我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心情呆下去,最后看了一眼不停流水的泉眼,叹息了一声,还是起身离开了。
谢余安就跟在我的身后,落了我两三步的距离,明明如今早已经是手握重权的丞相大人,却还像是我的一个影子随侍。
我明白他有些患得患失,再说有他在也的确让我觉得心安,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却不料我刚走进迷宫一般的杏花林里,就见一个赭红色身影站在一颗杏花树下,背对着我们,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公子?”
我暗道贺知行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杏花围聚着方才那处泉眼,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见我同谢余安的对话。
贺知行听到我的声音,这才像是发现来了人,转身瞧见我,就笑了:“姜儿,你怎么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林子太大,方才我还在想怎么回去呢。”
说完,他这才像是才看见谢余安,眉头微挑,道:“原来谢相也在,你也迷路了?”
他还是那样,笑得有些无状,我看着他那双亮铮铮的琥珀色眸子,心便一软,声音都柔和了些:“原来公子是迷路了。”
贺知行几步走过来将我往他身前一拉,故作可怜样说:“从前还不觉得,原来跟着姜儿一起怎么也不会迷路的,结果方才我自己一个人走,这才发觉越走越偏僻,姜儿你可别离开我了。”
说着贺知行又要缠上来,我轻咳两声,拨开他作乱的手,皱着眉哭笑不得道:“从前你出门都有贺安跟着,自然不会走丢,刚才我也是碰巧遇见了谢丞相,就让谢丞相带路吧。”
贺知行这厮看着风光霁月,没成想竟然还是个路痴。
我让开半步,抬头看向谢余安,谢余安这才走上前来,应了:“贺六公子和姜小姐就跟着我吧,我带你们回云楼。”
见谢余安开了口,贺知行这才仿佛正经起来:“那就劳烦谢丞相了,不过,姜儿可不是什么小姐,她是我的妾室。”
他话音一落,空气中便静了静,诚然他说得不错,可我觉得,这样当面驳了堂堂丞相的面子,不太好吧。
我冲着他眨眨眼,想让他少说话,却不想今天这厮不知道又犯了什么病,无辜的说道:“姜儿你眼睛可是进了什么东西,怎么一直在眨眼睛?”
眼见谢余安已经停住了脚步,我轻声对他说:“你闭嘴。”
虽说谢余安脾气很好,也没有问我和贺知行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也不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在我同他相处的八年时间里,也多多少少的了解了他的脾性。
谢余安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有些固执。
并且这种固执着重体现在,只要是他认定的人或物,又或者是做什么事对什么东西的看法,他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譬如当年,谢铮死后,朝中积压了大批公文奏章,赵平湖那时候才十五,我少不得要帮他批改,但问题就在于我的字实在是有些叫人看不过眼,于是便让谢余安来教我练字。
我本就是个懒散的人,刚开始时还好,可过了三天我就泄了气,原本要是旁人哪里敢管我,偏偏我作死托了谢余安。
那两个月的黑暗生活我着实是不想回忆了,总之谢余安的这点毛病,与其说是固执,不如说是死心眼。
这一点,就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榴桐也学了个十成十。
果不其然,听见贺知行这话,他转过身来,平静道:“贺六公子说得不错,姜小姐确实是公子的妾室,不过我与姜小姐是朋友,君子之交,这姨娘二字,难免折辱了姜小姐。”
我听了谢余安的话,这才算一颗心落了地,他还没把话说死。
想着贺知行这下总不会再计较,却不料今日不知道怎么的,眼前这两人都有些不太对劲,下一瞬,就听见贺知行调笑的语气响起。
“君子之交啊……不过我还记得昔年,谢丞相时常伴随长公主出入盛京城,也说是君子之交,但三年前长公主葬身火海,却不知谢丞相在哪里呢。”
贺知行这话说得轻巧,但他话音未落,我已经敏感的感受到谢余安浑身都紧绷起来了。
空气中沉默得仿佛只剩下花瓣落下的声音,太阳实在晒人,我只觉得额头上全是汗珠。
明明有风在林中穿行,我却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贺知行这话一语中的,杀人诛心。
在整个雁国,几乎人人都知道,长公主赵风和是个不能被提起的禁忌,而这种禁忌,后面隐藏着两个男人。
一个是当今陛下赵平湖,虽然明面上不说,但当年长公主之死一直有些蹊跷,长乐殿大火那晚,正是赵平湖二十岁的生辰,长公主为他设宴贺寿,一场火过后,赵风和死了,但同在一起的赵平湖却还活着。
不止长公主,就连长公主身边,整个长乐殿的人,都无一活口。
因此,许多人猜测,长公主之死,和陛下赵平湖脱不了干系,是以,整个雁国无人敢提起长公主。
而另一个人,就是丞相谢余安。
谢余安虽说当年是被谢铮送到长公主身边的,但在多年前杀死谢铮的那场宫变里,谢余安也是出了一把力的,于是后来他才能够当上雁国的丞相。
又因谢余安总是和长公主出入朝堂,那时人们只要提起赵风和,就必然会联想到谢余安,更有甚者,当年人人都猜测,谢丞相或许会尚公主,成为驸马爷。
这样紧密相连的两人,在赵风和死的时候,谢余安却不在。
说起来多令人唏嘘。
我从不曾想过贺知行有一天也会这样尖锐,言语之间直往人的心门上戳,而谢余安也确实如同被人踩住了尾巴,怔愣在了原地。
但旁人或许不知道谢余安为什么当年要去廊州,我却是清楚的,便想打个圆场道:“公子——”
“确实,当年那次离开,我直到如今都在忏悔。”
谢余安突然打断了我,他对上我的眼睛,眼神中弥漫开来的尽是自责和懊悔,还有一股深深的无力之感。
我不禁摇摇头:“这不怪你。”
确实不能怪他。
那年我和谢余安还没有亲密到能够随意玩笑,彼时的少年还未被岁月沉淀,表面上故作老成,实际上还冲动得不行,他总是三天两头的受伤,皆因他母亲在谢府中备受欺凌。
他受制于谢铮,仿若只小小的困兽。
我看透了他的困境,于是不再像之前一样防备他,反而是对他亲近起来。
而谢铮将谢余安送到我身边只是他庞大计划中的其中一步棋,另一面,谢铮也在暗中向赵平湖下毒,他下的是一种不易让人察觉到毒药,长年累月的服用便会致人死亡,偏偏叫人看来还像是因病而亡。
那时候赵平湖虽然被我赶出了长乐殿,但我也会时常找机会去陪他用膳。
他很挑食,但不吃谢铮可不会由着他,于是我只好每次在长乐殿做好食物带过去,赵平湖吃我的,于是我便吃他那份。
后来渐渐的,赵平湖便只等着我做好给他,而谢余安则将赵平湖的食物换给我,整整三年,日积月累。
谁也不曾料到,谢铮这步再简单不过的棋,却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时常觉得自己的心口很闷,还以为是太累导致,后来开始绞痛,等察觉过来的时候,毒已经深入脏腑了。
我曾记得父皇还在的时候,说我是一个很聪慧的姑娘,聪明得知道该怎样去计算人心,然而我却始终不得要领。
那晚雨下得很大,我只觉得心口坠坠的疼,但我感觉自己还能忍一忍,手中执着的黑子犹疑了很久,最后终于落在了棋盘上。
原本还被白子围困得动弹不得的黑子一方,因这关键一子立刻柳岸花明,局势瞬间反扑。
“这局棋说不定本宫能赢呢。”我笑着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尾音微颤,好像是在说棋局,却又不似在说棋局。
谢余安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枚白色棋子,神色平淡:“殿下,还是更小心谨慎点好。”
说着,他也落下一子,原本被我反扑的棋局又立马厮杀起来。
我轻叹一声,随手扔了手中的棋子,问他:“你就不能让让本宫?”
他却道:“殿下不是说,让余安诚心陪殿下下一局,我也是迫不得已。”
好一个迫不得已,我捂着心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
他前两日刚刚及冠,身量也比刚认识时更高,在宫中待了三年,气质好了不少,就连脾性也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
要杀谢铮,我自己肯定是不行的。
而谢余安除了他母亲这一个软肋以外,我看得出来,他也是恨极了谢铮的,若是他能为我所用就好了,然而……
“唉——”
我一声还没叹完,就见榴桐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尽管打着伞,但他身上仍然被淋湿了,榴桐随了他的性子,若不是当真出了什么大事,应当不会这样失态。
谁知,他一扑在地上,口中的话便如同炸弹一般炸了开来。
“三,三公子,姨娘殁了!”
贺.虾仁猪心.知行上线!!
姜.小可怜.卫河:嘤嘤嘤,这是什么修罗场,我好想逃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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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