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曦等人慢慢悠悠朝宫外走,长长的宫道笔直漫长,几人心有余悸都不想多说话。
沉默半晌,安澜才捂着跳动不止的心脏后怕道:“她真是疯了,竟然敢在皇后宫中自裁。”即便从前再瞧不上周曼儿的所作所为,安澜也不得不佩服周曼儿的决绝,她叹息摇头道:“罢了,她那样万念俱灰,也是可怜。”
沈念曦此刻也是有些魂不守舍,闻言亦是感叹:“她今日说了这样多,此事还没完,赵王府只怕要有大变动了,事关重大,皇上必会严查,你我还是少置喙为妙,先回府吧。”
两人不再说话,走出宫门匆匆告别,各自上马车离开。
看人自杀算什么,沈念曦自己的手上也沾过血,回头再看周曼儿的举动,除了初始那一瞬震惊,现下已没有多余感觉,只想耐心等个结果而已。
“姑娘,你说太医能救活她吗?”马车上的陶陶还是有些心神不宁,不安道:“她之前不是说愿意合作是想事成后让姑娘和越王妃助她离开赵王府吗,怎么会弄成这样?”
沈念曦拍了拍陶陶的手,话里也有几分惋惜:“周曼儿那一刀直入心脏,便是华佗在世也难救治,抬出凤临宫时只怕就已经气绝了,太子妃不过是找个由头,避免晦气罢了。”
“她、她怎会如此想不开,何必将大好年华都葬送在赵王那样一个负心汉手里呢?”陶陶仍旧是想不通,周曼儿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眼看就能脱离那魔窟,怎么会做出这样糊涂的决定。
哀莫大于心死,若周曼儿的孩子还在,今日之事或许就不会发生,沈念曦看向愁眉不解的安澜,轻声道:“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也许这对她来说才是解脱吧,如今唯有赵王被依法处置,周曼儿才能真正安息。”沈念曦叹了一口气又道:“只怕这会儿赵王得到消息,要么会毁掉证物,要么就转移出府,最快的法子便是烧毁,如周曼儿所言,密室之处总有通风口,焚烧那么多东西必会产生大量烟雾,让蔺晨派人去盯着吧,一旦有异样,硬闯也要阻止,等皇上下令抄家,到那时只需按着线索查下去即可。”
自从沈念曦恢复记忆之后贤贵妃便和太后走得近了,赵王倚靠太后权势办成了不少事,而今赵王出事,太后自不会袖手旁观,此事祁渊不便出手,免得再次引起太后不满。
沈家审时度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又刚和府里闹翻,父亲更不会插手。
赵王的事她也只能从旁协助一二,剩下的只有靠顾霄自己去筹谋了。
沈念曦回到梁王府时已经过了大半日,府中一切无恙,她便也安心待在月华阁内磨墨作画。
日入时分,画卷上的彼岸花红艳夺目,迎风开满黄泉两旁,黄泉尽头,却是一道铁钉的铜门,门内是无尽黑暗,似深渊、似深潭、更似永无白昼黑夜,门内丝丝缕缕的黑气弥漫而出,透着难以靠近的阴森。
陶陶跑进来时脚步有些混乱,颤声道:“姑娘,赵王府走水了。”
沈念曦放下手中画笔,心中激荡,“什么?”
“此刻赵王府内火光漫天,水龙队和官兵们都去救火了,还不知具体情形。”
沈念曦抬脚往外走,登上楼阁朝赵王府方向看去,火光冲天,浓烟滚起,她眉头皱起,“看来火势不小啊。”
陶陶担忧道:“蔺晨才刚来回禀,说咱们王爷也带了人去救火,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
白日里周曼儿才在宫中举证赵王后自尽,夜晚赵王府就失火了,还能出什么事,自然是祁泩苟延残喘想保住荣华权势的事。
赵王府的这场火烧了两天两夜,偌大的府邸只剩下灰烬残灰,赵王逃跑时不慎被落下的房梁砸个半死,至今还重伤未醒。
皇上才刚得知周曼儿所述之事,赵王府就烧成了废墟,别说证据,满府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皇上就是再生气也只得先救活祁泩。
不过这些事和沈念曦都没什么关系,这会儿该忙的人不是她,自有人去操心。
祁渊这两日都忙着收拾赵王府的残局,连日宿在外院明净轩的书房没回月华阁来。
夜来晚风呼啸,沈念曦和寒烟、山荷在正房内拿着羽毛杆子逗小黑玩儿,见它胖嘟嘟的身体左右扭动的样子笑得开心,宛若一颗大墨丸滚来滚去。
祁渊满脸疲色进屋,沈念曦忙从榻上起身去迎,亲昵道:“王爷回来了。”
顺手揽住扑上来的娇软身子,带着人又坐回榻上,祁渊习惯性把头埋在沈念曦颈间,闷声道:“好累。”
寒烟和山荷见状早已一把搂过地上肥肥的小黑退下去了,沈念曦见她们离开,这才抬手轻轻抚摸祁渊的头,“可用过饭了?小厨房今儿炖了羊肉,还有软饼,都温着呢。”
祁渊摇头,“没胃口。”
淡淡的药气传来,沈念曦轻嗅了下,温柔劝道:“那先去沐浴吧,陶陶已经备好热水了。”
夫妻二人洗漱完毕便熄灯歇下了,唯独卧房内微光闪闪,沈念曦拿着毛巾仔细为祁渊擦着湿发,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你去看过赵王了吗?”
“嗯。”祁渊盘腿坐在床上,闭着眼睛懒懒道:“说出来怕吓着你,居然能下此狠手做苦肉计,我都有些佩服他了。”
沈念曦好奇追问:“怎么?”
“从后背至脚跟,烧没一处好地儿了,能不能活就要看他的命数了。”祁渊缓缓睁眼面不改色道:“皇上命我先查明赵王府起火真相,再行处置赵王所涉之事。”
“这几日赵王府的火烧得这样大,还好有你和几位王爷带着人奋力救火,才免得那条街上别家府邸遭火舌吞噬,今儿好不容易回来,明日又该出去查案了,时候不早,快些休息吧。”沈念曦给他梳好头发,跪在床上将被褥整理好,这才扶着祁渊躺下,又直起身去解下床帐,立时便圈出一方属于二人的小天地来。
看着为他耐心掖被角的沈念曦,昏暗的烛光里她眉眼温柔娇美,被衾间是熟悉的味道,这都令他无比舒心,安然合上眼眸,没一会儿便熟睡过去。
次日清晨,祁渊穿戴整齐上朝,马车晃晃悠悠往宫城而去,蔺启在旁低声回禀:“王爷,属下们已将赵王府的断壁残垣都翻查过了,火点起于园中一处藏书楼阁,正是周氏所言密道入口之处,只是火势太大,密道坍塌,挖开后密室也早已被湖水淹没,属下潜水下去查看多次,只在其中查到炭盆和黑灰混在水中,想来赵王已经提前烧毁证物,他从密室出来时,整个赵王府已被火焰吞没,且藏书楼处火势最为凶猛,虽有贴身护卫以死护他逃出,却也被垮塌房梁砸中,若不是咱们的人出手,赵王早已没命了。”
祁渊盘着绿松石手串的手一顿,缓缓睁眼,沉声道:“小周氏的毒解了吗?”
“许太医昨夜传来消息,已经解了,人没有大碍,醒来便可审问。”蔺启依旧低声回话。
祁渊捻着圆润的珠子复又闭上眼睛,声音如潺潺溪水平缓道:“本王也是佩服,贤贵妃母子到底是有多丧心病狂,才将两个女子逼到这种地步。”
周晗是祁泩的青梅竹马,出身也比周曼儿要好,原本周曼儿被贬,周晗又生下赵王长子,是最有望被扶正为赵王正妃之人,只可惜半路杀出来个商国公主,自己的儿子也和周曼儿的小郡主一起病死了。
一场水痘,夭折了两个无辜的孩子。
赵王毁了周曼儿,也毁了周晗。
周曼儿进宫以死告发,周晗在府中下毒放火,二人合力,硬是将原本就自身难保的祁泩推上了风口浪尖。
“此事没这么简单。”祁渊小心将已经油润发亮的绿松石手串装回锦袋里放到怀中,整理好朝服下车,懒懒吩咐身后的蔺启,“继续查吧。”
卯正二刻,鸿德殿中,众臣齐齐向龙椅上端坐的皇帝下跪拜见。
威武龙腾金漆宝座上的皇帝脸色可谓乌云密布,赵王府这把火烧的他心火旺盛,看着下首恭谨垂立的几个儿子,个个年富力强、足智多谋,正是意气风发的好年华,皇帝眉心暗暗发跳,心脏也总像坠铁般喘气艰难。
岁月荏苒,终究不似当年了。
朝局不稳,偌大的殿宇连着大半月都死气沉沉,忽有御史出列启奏:“陛下,臣台院侍御史袁直,有事启奏。”
皇帝忍着胸腔里的不爽应声,“讲。”
“臣闻听赵王府侍妾周氏以死告发赵王谋逆,后赵王府又起火势,乃侧妃小周氏所谋,其以赏赐羹汤之名毒倒府中大半人手,并趁机将府中撒满酒水、火油等物,火势渐起后逃离,却又在客栈中服毒自尽,好在梁王殿下发觉异样,及时调遣人手,才得以保全人证,赵王一案牵扯甚广,而今赵王府的火起得蹊跷,臣请陛下圣裁,着台院参与刑部审理赵王一案,严查严审周氏一族涉案人员,肃清朝野!”
不待皇帝回答,祁渊抢先一步持笏出列,拱手道:“父皇容禀,此案疑点重重,赵王两位妾室何以如此还有待探究,赵王府付之一炬,关键证物也葬身火海,此案需从长计议,父皇既然已将此案交于儿臣,又有刑部主审,已然足够,无需再动用多余人力。”
沈桓轻咳两声缓缓道:“陛下,正因此案疑点重重,才需多方协助调度,况且赵王身受重伤,案件审理不宜拖延,唯有早日查清,整顿朝纲,以威慑上下,莫要再生犯上作乱的异心。”
祁渊回头看了一眼沈桓,严肃又道:“父皇,太医院传来消息,赵王伤势并不致命,只需时日疗养即可,此案有儿臣足矣,人多难免各行其是,反而耽误查案时机。”
沈桓淡淡望向御史班列方向,袁直会意欲要再次开口,一直沉默的皇帝却挥手打断,沉声道:“好了!此案事关皇家颜面,梁王办事朕一向放心,众爱卿不必担忧,朕定会秉公处置,不会因赵王是皇室血脉而有所偏私,此事暂且不议,各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太子祁浩恭敬开口:“父皇,赵王侍妾周氏所呈上的几封书信中刑部已经查验过,确为四弟和商国废太子的笔迹,其中还明确提到当年忠义侯顾府谋逆一案实属四弟有意构陷,多年来与吕贤密切联系,勾连获益之人实是四弟也,顾家成为四弟遮掩丑行的挡箭牌,无端承受灭顶之灾,儿臣但请父皇决断,复顾家名位,还顾氏一族清白,赦免其流放之罪,召回京中官复原职,赐以恩旨多加抚慰,如此,即是皇恩浩荡,也彰显天家风范,父皇处事公允,定不会寒了忠臣良将之心。”
皇帝连连不住的点头,面庞瞬时染上愧疚道:“浩儿说的正是,如此甚好,朕即刻命中书起草诏令,其余事宜便交予太子来办,为顾家正名。”
众臣皆俯首道:“皇上英明!”
祁浩拱手又道:“儿臣还有一事要奏,四弟德不配位,与商国公主婚约已经取消,两国联姻之谊不可因此延误,而今众皇子中已无适龄婚配者,但皇室中却还有很多佼佼儿郎,儿臣恳请父皇再降一道恩旨,会集各位世子与公主相看,让公主在其中择选如意郎君,成就佳话。”
而后又有几位朝臣附和太子,奏明几件寻常政务,皇帝皆一一应下,命人仔细督办。
晨晖暖意绵绵,照耀在鸿德殿烫金匾额上熠熠生辉,早朝散去,大臣们陆陆续续从宫门离开,或是回府,或是去府衙处理事务。
祁渊走出鸿德殿,望着脚下长长的阶梯停顿一瞬才提脚走下台阶。
“三哥!”祁湛从身后追出,跟在祁渊身旁压低了声音道:“这些日子我在军中也查出许多周家的人倚仗权势欺压兵士、恶意占领军功的证据,稍后我一并送往刑部。”
“好。”本来祁泩的事祁渊不好插手,但赵王府一场大火烧得此事人尽皆知,皇上只得命他主理,也省了往寿康宫那一道口舌,如此顺理成章的事,何乐不为。
祁湛负手沉重摇头道:“当年顾家的顾小公子便是知道了赵王的人私盗兵械图与商国太子做交易的秘密才引来无妄之灾,这些年他恶迹昭著,如今曾被他欺压过的人都奋起反抗,真是罪有应得。”
祁渊拍了拍祁泓的肩膀,笑道:“天理昭彰,善恶报应分明,自不会让恶人再横行于世。”
与祁湛告辞后祁渊便去了刑部,主管赵王一案的几位官员正在整理近来收集的文书,见到祁渊纷纷起身问安。
祁渊走到案边,拿起一沓文书细细翻看,沉声道:“这些出关货物的明细是谁送来的?”
“东安都护府司都护,近来司大人回京述职,听闻朝中变故,便特地奉上了这些年关口货物出入记录明细,协助查案。”一小吏恭敬回答。
册子上每年每月何人何处运出何物一笔一笔记录有序,祁泩与商国往来多少,明确祁泩手下人物关联,再与册上对应便可一目了然,祁渊波澜不惊道:“司大人有心了。”
从刑部梳理完卷宗出来,已是晡时,祁渊疲倦牵过马匹,纵马回府。
沈念曦忙里偷闲,一整日都窝在月华阁内和陶陶她们说笑,祁渊满脸疲色进屋,沈念曦便笑盈盈上前,“你回来啦,快去换衣裳吧,我这就叫小厨房上菜。”
祁渊一把揽住的沈念曦腰往卧房带,“你陪我。”
“我就说你这朝服难解得很。”沈念曦不情不愿弯腰给他解腰带,不满嘟囔着,“以后自己脱。”
原本疲惫神色化为点点爱意,祁渊低头看着身下的人和风细雨道:“属你娇气。”
沈念曦瞪他一眼便不再说话了,气鼓鼓的拿过苍色远山纹织锦常服给祁渊换上,又将人按去妆台前坐着,小心拿下朝冠,松散头发拿过檀木梳给他梳好,打了几绺辫子总到一处用发带系住,捧着祁渊的脑袋往铜镜里左右看了看才道:“赵王的事定然让你十分头疼,这样梳头能放松些。”
祁渊对镜朝她温柔笑道:“倒也没什么头疼的,只是此案牵涉的人、事、物太多,失去一个皇子无关痛痒,但祁泩背后的有些人,还不到动的时候,皇上命我来查,便是想要把此案的影响降到最低。”
原本舍弃一个周家就可以了结的事,而今若不拿出合理结果,百姓朝臣都不会满意。
沈念曦扶着祁渊的手紧了紧,不安的问:“赵王府起火的事查到谁是背后主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