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曦垂首站在殿中乖巧回话:“回母后的话,妾一切都好,只是时气反复,总是觉得头昏脑胀的,吃着太医的药已觉松快多了,让您担心了。”
“本宫瞧着脸色还是不大好,怪不得阿渊不放心要陪着你进宫,是得细心养着才好,快坐下吧。”
祁渊拱手道:“母后,朝中还有事要忙,儿臣就先告退了。”
“去吧,念曦在本宫这儿你放心就是,定不让她累着。”皇后宽和笑着。
庆妃瞧着他们这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就觉得恶心,他的好儿子如今只管护着沈家的小贱人,就算是来请安也不放心,以往去翠云殿请安有多殷勤现在就有多敷衍,她费心费力养了祁渊这么多年,还不如养条狗来得好,当年她就不该留下祁渊这个孽种,由得他这般兴风作浪!
他们都该死!
早就该死了!
不……这都是沈念曦的错,是贱人装模作样勾引了渊儿,渊儿从前那么乖巧听话,都是沈念曦迷惑了他……
该死的人是沈念曦才对!
脑中思绪混乱,手里的茶杯捏得指节泛白,庆妃垂下眼不再看他们才勉强忍下怒气。
祁渊复又颔首,回身贴心扶着沈念曦走到殿中的空位上坐下,暗暗拍了拍沈念曦的肩膀后便自行退出了大殿,她这才抬眼看向皇后身边的沈念昀,微微点头以示见过。
沈念曦目光慢慢扫向殿中两侧的位置,一向得意张扬的贤贵妃如今却是收敛了许多,连衣裳装饰也不如往日那般张扬,便是祁渊亲自送她来请安这件事,放在往常贤贵妃早就该跳出来调笑一番的,今日却是闭口不言,满心满脸的官司。
庆妃面无表情的喝着茶,目光淡然,一副懒得关心任何人的模样。
丽妃从来不是话多的人,照旧微笑着默默听众人说话,时不时点头附和几句而已。
沈念曦收回目光,抬起宫女才刚奉上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她果然还是不习惯这个味道。
请安事毕,众人也无甚好说的了,遂都准备起身告退。
沈念曦亦准备好去寻姐姐好好说说话,还未等起身向皇后告别,殿外几个宫女便急匆匆跑来,扑通一声跪下,瞧着似是有大事要发生,沈念曦当即安坐回去,等着好戏开始。
只听为首的宫女慌慌张张道:“皇后娘娘,赵王、赵王侍妾周氏不知怎的到宫里来了,眼下就跪在宫门外,说是要求见皇后娘娘。”
沈念曦目光一凛,昨日才议定的事,消息最快也要晚上才传到周曼儿那里,眼下周曼儿径直来了凤临宫,行动如此迅速,而且偏偏挑众妃皆在的日子,看来是想破釜沉舟了。
越王妃安澜捂嘴轻声开口,“这、赵王如今不是被禁足了吗?她怎么出来了?”
沈念昀皱眉道:“是啊,况且如今周氏身份尴尬,是不该进宫的,怎的今儿不顾规矩也要来,莫不是有什么要事回禀?”
沈念昀算是说到了点子上,贤贵妃像是被踩到尾巴炸毛猫一般跳起来,指着地上的宫女骂道:“你们这些混账!什么了不得的事也敢来叨扰皇后娘娘,还不快把那疯妇打出去!”
“贵妃娘娘,您这般大声吵嚷成何体统?!”沈念昀从皇后身旁站出来,带着几分探寻之意冷冷道:“要怎么处理是母后的事,您不该如此疾言厉色,失了礼数。”
贤贵妃这才回过神,急忙敛去愤怒的神色,不满坐回位置上笑了两声:“太子妃言重了,本宫只是觉得周氏被贬斥后一直心怀怨恨,孩子夭折了更加行迹疯迷,这样的疯妇还把她放进宫来,岂不是胡闹吗?”
皇后示意沈念昀退下,这才看向下首的贤贵妃,声音淡然平静,“是本宫放她进来的,今晨宫门一开周氏便千方百计传话给本宫说有要事禀报,乞求本宫见她一面,本宫也是可怜她的处境,想着见一面也无妨,怎么贤贵妃如此慌乱,可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眼下满殿的人都注视着贤贵妃,她只能强压下内心的不安,扬起以往张扬的笑容慢吞吞道:“皇后娘娘多心了,周氏那个疯妇越过嫔妾来找您,谁知她要做什么,嫔妾也是全然不知啊。”
皇后轻咳两声,语气威严:“既然贵妃也不清楚,那就把人宣进来吧,等本宫问问她就知晓了。”
片刻后宫女引着一身素衣的周曼儿进殿,脸上未施脂粉,眼下乌青、蜡黄面色还有干裂的嘴唇都一览无余,头发也是随意披散在身后,手里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匣子,不急不缓走到殿中跪下,周曼儿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环视了一圈才看向座上的皇后,嗓音粗粝沙哑:“给皇后娘娘请安。”
在这满殿的美人堆里,周曼儿的模样实属扎眼,配上这样宛如老妇的声音,足以可见跌落云端后周曼儿这些日子过的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可沈念曦却觉得周曼儿好似苍老了十几岁般,秀丽容貌不似从前,原本甜美的声音也毁了,可见这人心一旦死了,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
贤贵妃从看到周曼儿手里的匣子那一刻就再也伪装不下去了,脸上的慌乱肉眼可见的暴露,她很想开口说点什么或是做点什么扰乱当前局面,却正巧对上周曼儿那双视死如归的眼睛,后背立即爬满密密麻麻的冷汗,她强撑着冷声吼道:“混账东西!你不安分在府里呆着,又跑出来作什么死!还不快滚出去!”
“你急什么,等我说完了,我自会离开的。”周曼儿回头看向趾高气昂的贤贵妃,以往种种一齐撞上心头,从前只要贤贵妃说一句重话她就要心惊胆战好几天,祁泩从未看得上她,贤贵妃又阴险,她只想保住赵王妃的位置,为此她不敢不听话,可做了那么多之后才发现,她还是被这对母子弃如敝履,凭什么就她如此不堪,这对两面三刀的母子,合该陪着她们一起下地狱才是。
周曼儿将手里的匣子放到地上,重重磕了个响头,直起身决绝开口:“皇后娘娘容禀,我周曼儿自从嫁入赵王府之日起,便一直唯贤贵妃母子的话是从,贤贵妃为搅权弄势,不仅吩咐我屡次陷害越王妃……”
贤贵妃尖利叫着从椅子上弹起来走过去怒扇了周曼儿一巴掌,一脚踢开地上那个碍眼的匣子,尖叫着喊:“闭嘴!贱人!你在胡说什么?!”
众人自知有大事要发生,皆静默坐着看好戏,大气也不敢出,即便贤贵妃这般失态,众人也都只是静静的看着。
皇后生气拍桌,阴沉着脸吼出声:“放肆!贵妃这是做什么,这儿不是你周家的刑场!本宫倒是想知晓,贵妃为何会如此心虚,让她继续说,你安静听着就是了!”
贤贵妃被两三个宫女团团拦住,匣子也被捡回来交到了皇后手上,此刻心绪乱得没有章法,最近泩儿被弹劾禁足在府内,周家一族也多被停职调查,她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怎会料到周曼儿这个不安分的贱人会突然冒出来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周曼儿捂着又痛又胀的脸颊,贤贵妃这一巴掌打得用力,口腔内渗出血腥气,她偏头毫不在意吐了一口,冷笑着继续道:“是贵妃指使我去推有身孕的越王妃,两次都是如此,她恨当年赵王围猎受伤时梁王和越王没能及时相救,此后数年便对他们心存怨恨,也不想有我这么一个没有家世的儿媳,最后顺理成章将所有过错推到我身上,以孩儿的安危要挟我闭紧嘴巴,我被降位后,贤贵妃本意是想杀我灭口,是看在小郡主的面子上他们才暂时留我一命,将我关在后院不得离开半步,可前不久小郡主夭折,我又知道他们母子太多腌臜事,自知时日无多,故而今日冒死觐见,说出真相,赎我罪孽。”
贤贵妃气红了眼,挣扎着又要上前撕打周曼儿,“贱人!你是失心疯了吗?!怎敢随意攀蔑本宫和泩儿!”
“拦住她!”皇后恶狠狠看着发疯的贤贵妃,又严肃看向周曼儿道:“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周曼儿看着怒不可遏的贤贵妃,似要把她吞吃入腹扒皮抽筋般淬毒的眼神,心里是说不出来的畅快,在他们母子面前卑躬屈膝这些年当牛做马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这些日子言官弹劾祁泩渎职懈怠,贪腐弄权,结党营私,纵容周家亲眷欺占百姓良田商铺,刑部一直在审问判定,可这些罪名不过是其所犯十中之一罢了”周曼儿笑得肆意,擦掉落下的眼泪,冷淡中透着嫌恶:“当年赵王告发顾家通敌,意欲谋反,殊不知顾家只是替罪羔羊而已,真正通敌叛国之人,是祁泩!”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曼儿说了那么多,唯有这一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身为皇子却通敌叛国,与虎谋皮,若此事属实,祁泩可就彻底完了。
贤贵妃失去理智,只可惜被宫女们左右拉着动弹不得半分,只能绝望暴怒道:“你疯了吗?!闭嘴!贱人!本宫要杀了你!我早就该杀了你!”
周曼儿静静看着贤贵妃发疯发怒的样子,笑得异常开心,这几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好似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脱,她扭头看向皇后,哽咽道:“匣子里装的就是祁泩和前商国太子吕贤往来的几封书信,这样的东西赵王府里还有很多,包括祁泩与各处官员勾连敛财、私囤军械、战马、粮草、豢养死士、贿赂朝中官员种种罪行,其部分账本、收据、书信以及藏匿财物之地,都被祁泩藏在赵王府花园南院,湖底下的密室之中,有密道直通湖底,是真是假,只需派人搜查!即可验明!”
贤贵妃失去力气被几个宫女架着呆在原地,一脑门的冷汗也没力气去擦,脑子里轰鸣如钟。
她和泩儿筹划这么多年。
毁了……
全毁了……
毁在一个她已经丢在脑后的小贱人手里。
皇后按下心中诧异,打开小桌旁上的匣子,却只是看着匣子里的几封信没动,看向周曼儿还算镇定道:“若有欺瞒,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你可想明白了?”
现如今的周曼儿还怕什么诛九族,她的九族亦是贤贵妃的九族,这些势利小人,全都该给她的可怜的女儿陪葬!
周曼儿颤颤巍巍起身,扶着酸痛的膝盖,一直沉默观看的众人都紧张起来,生怕她再做出什么荒诞的事来。
怨毒却又无奈道目光从殿内的那些如花似月的面庞上一一看去,安澜、沈念昀、沈念曦……
这些人从来嫌她行事卑劣,瞧不上她分毫。
为着这份不甘心,她不知道苦撑了多久,如今想来也是可笑,什么都是过眼云烟,争那么多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已经被体温捂得温热,周曼儿暗暗在宽大的袖袍中拔开刀鞘,指尖仔细抚摸锋利的刀刃,就是不知能不能利落扎进心脏,手指轻抚上去,指肚瞬间被破开渗出血珠,看来是真的很锋利。
沈念昀反应最快眼睛也尖,紧张盯着周曼儿藏在手里的匕首,轻声劝道:“该说的事情你都已经说了,皇后娘娘会如实向皇上回禀,你举证有功,皇上仁慈,定会论功行赏的,赵王的事不会牵连到你,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时光,千万别犯糊涂啊。”
周曼儿抬头重新看向沈念昀,没想到这个时候,竟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来宽慰她早就千疮百孔的心,朝沈念昀绝望笑了笑以示感谢,周曼儿转而看向宝座上威严的皇后郑重道:“我周曼儿所言句句属实,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愿以死明志!只求皇上皇后明察,为我朝社稷永恒,诛杀逆贼,肃清朝堂!”
话音刚落周曼儿便不再迟疑将匕首扎进了胸膛,鲜血浸染白衣,开出一朵火红妖艳的扶桑花,怕扎得不够深,她使劲将刀刃往里又送了几分,疼痛密密麻麻席卷全身,口中鲜血涌出,身体支撑不住颓然倒地,砸出一声闷响,她呕出一口血,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早就魂飞魄散的贤贵妃,一字一句道:“我在、下面、等你们……”
贤贵妃吓得六神无主,靠着宫女们架着她的力气疯狂扭动的身体想要逃离却挪不动脚步,“疯了!你疯了!”
惊叫声在殿中此起彼伏,众人都被周曼儿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连皇后也愣在了座上惊诧得说不出话,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次看到有女子众目睽睽之下悲愤自裁,倒不是有多惊讶,只是嫌弃脏了凤临宫的地,周曼儿就是要死,也不该死在凤临宫里。
沈念昀思绪转得快,不轻不重按了按皇后肩膀安抚情绪,出面吩咐还愣在原地的宫婢们,高声道:“你们几个,快将周氏抬到太医院去,吩咐太医务必全力救治!”
内监们急急寻了架子来抬着不知死活的周曼儿马不停蹄离开了凤临宫,这女的就是死,也需得死在太医院。
沈念昀整理好思绪,露出得体微笑看向众人道:“今日宫中混乱,各位受惊了,先请回去休息吧,今日之事,皇上皇后自有决断,各位安心便是。”话毕,她看向依旧被宫女们控制着的贤贵妃,沉声道:“送贵妃回宫!”
凤临宫外阳光刺眼,才刚发生了这样荒谬的事,也无人有心思多说什么,出了宫门后都各自走了。
庆妃被方才周曼儿的举动刺激得心慌,明明此事与她毫无关系,可不知怎的还是后背发凉,这份恐惧使她不由自主看向人群里的沈念曦,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沈念曦随着众人的步伐离开,安澜随她一起,都沉默着不说话,迎头撞上庆妃憎恨的眼神,她坦然回望,庆妃大概是在警告她不要学周曼儿一样胡作非为,扪心自问,周曼儿能够毫不犹豫把刀送入胸口,她却做不到这般不顾一切,那一刻,她是佩服这个女子的。
庆妃冷冷收回目光,扭头上了辇轿,头也不回往深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