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追月 第36章 入秋

东侧殿里本来东西就不多，路潇潇最爱囤的只有酒，可这些酒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偷渡进流玉宫了。

秋风瑟瑟，顺着她大开的窗户吹了进来。路潇潇一杯接一杯的倒着酒。

酒水暖身，虽然风吹在身上，可一点都不觉得冷，只觉得惬意。

那吹着的风忽然停了，她回头望去，正看到楚桃合上最后一扇窗。

她笑着问道：“人都要走了，还怕落灰不成？”

“不是怕落灰。”楚桃打开柜子，却连个衣角都寻不到，才想起东西已经全搬走了。她走到桌前，接过路潇潇手中喝到一半的酒：“是担心你生病。”

路潇潇伸手想夺，被楚桃挡下，就直接挂在她手上：“你要走了，真生病的话，我就只能自生自灭咯。”

楚桃往下看，看不清路潇潇的正脸，只看得到她头顶的发旋。她斟酌着用词：“皇贵妃说，会保你无忧。她还说，等秋猎一过，就送我入流玉宫。”

“秋猎……少说也得两个月呢，”路潇潇先是无聊的摆摆手，又忽然兴奋地抬头：“那等你入流玉宫的时候，不如给我带些酒来？”

楚桃听话点头：“你要什么酒？”

路潇潇一指旁边的瓶瓶罐罐：“就这些！我原想着要走，便趁这时候喝完。你既然要来，我就不急了，到时候你给我把这些带上就好。”

“好。”

路潇潇从她手上让开，抬头凝视她。楚桃有些不习惯于直视她的眼睛，局促地想把目光移开。

“楚桃，”路潇潇的声音变得轻柔又小心，“这一去，咱们可有几个月见不着了。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明明只喝了半杯酒，可楚桃却觉得身上烫得厉害，连带着脑子都不清醒来。

该说什么？楚桃想，无非也就是一切小心、要辛苦你孤独一阵子，还有天凉记得加衣，炭火记得要常拨弄……

可为什么她总觉得不够？

似乎还有什么额外的东西等她去说，在尘封已久的心里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

她就这么僵持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又如何是好。

“……算了，”路潇潇眼里的期待慢慢消失，坐回原处：“早知你是个木头。”

门外的宫人早已侯着，只待路潇潇出去。

路潇潇将坛里最后一滴酒饮尽，拍拍脸颊，呼出一口酒气。

她起身整理衣裙，楚桃就在她身后帮她打点，一如曾经多少个日夜。

“你算是完成任务了，”路潇潇看不见楚桃的脸，平静道，“是不是也要出宫了？”

那整理衣裳的手停下来，下一刻，又将她紧紧搂住。

楚桃压得极低的声音在她耳畔传来，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垂，潮湿有发痒：“我不走。你一切保重，等我回来。”

路潇潇看不到她的脸，却觉得这声音无比让人安心。

楚桃从没对她说过谎话。

于是那带着酒后红晕的脸上又绽放出笑容：“好，我等你给我带酒。”

入秋后，天气一日日冷下来。没了先前恼人的炎热，整日宅在宫里的人也有了出门的兴致。

外界的战事虽引起了不少议论与风波，深宫里倒没受太大影响。除了崇靖帝来后宫的次数明显变少以外，一切都还与原来一样。

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可以迅速的将一切落下的外物吞噬，然后恢复成本身波澜不惊的样子。

许吟梅久违的开了琴会，地点就设在御花园的回雁亭。

先是平西战事突起，而后又是连续的高温酷暑，宫里确实许久没有新鲜事儿了。许吟梅这次的邀约，基本所有的嫔妃都有参加。

这种场合里，座次与位份严格挂钩。陈嬿与林迢迢隔了八竿子远，看得见摸不着，眉目传情又怕被看出端倪，只能憋屈着生闷气。

琴会很快开始，许吟梅的琴技早在她未出阁前就闻名京城。秋风瑟瑟，美酒傍身，在这里听她弹琴，确实是一种享受。

然而陈嬿可没多少心思听琴。她的注意力总是不自禁的转到那堆杂事上去。不知父亲如今行军到哪儿了？安会义可有出兵攻打其他州府吗？家里许久未来信了，他们果真是心生怨言了吗……

正出神着，身边有一人坐下了。

陈嬿被打断思绪，回头一看，是姗姗来迟的温月楼。

温月楼虽算是位份高的老人，却极少出席这些场合。因此大多数时候，陈嬿身侧这个位置都是空着的。乍一看她过来，陈嬿还有些错愕。

杜鹃与其他宫人一起站在外侧的围廊处，尽管眼睛还死死盯着这边，但毕竟有了距离，还是留给温月楼一些难得的空间。

“嫔妾见过皇贵妃娘娘。”温月楼依然是那副平静温顺的样子。

陈嬿客套的回礼后，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许吟梅一曲奏毕，秦婕妤抱琴上场，换了首气势磅礴的战曲演奏。

在这铮鸣声里，温月楼微微侧身，问道：“平西战事如今怎样了？”

陈嬿稍显疑惑，又很快明白过来。温月楼处境不好，又处处受制于人，想来就算是好奇平西情况，也无从得知，这才想问自己。

“十一日前，主力军队就已经到了淮西，不日就会抵达淮陵。安会义以平西为根本，已经打下淮西与平西相接的端阳、丽州二城，下一步想来也是进攻淮西的中心城池淮陵。”陈嬿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比划，“安会义速度比预想中快了不少，或许北朔军会与主力军兵分两路，从包抄改为分开击破。”

温月楼点点头，似懂非懂道：“那是否会更凶险些？”

“打仗，有些凶险是避免不了的，”陈嬿也有些担忧，她记得陈娆的丈夫此次也在随军出征之列，“我如今空想也是白搭，只能等后面战况报回来再看了。”

温月楼虽不说话，可面上却也透露着担忧。

陈嬿想到北朔都督温良也算是她族人，多问一句：“温昭仪可是在担心温都督？”

这话问得温月楼愣了一下。

“我见温昭仪满面担忧，猜想必然是有关心之人也在此次行军之中。莫非我猜错了不成？”

“不，”温月楼温和地一笑，“……确实是有的。”

果然这样，陈嬿了然道：“若是以后温昭仪有什么想知晓得，也尽可来找我。”

温月楼只是微笑着轻轻摇头。

是了，陈嬿想起来，平日里她身边有人跟着，想来是难以四处走动的。

明明是主子，却活得比多少宫人还憋屈。

陈嬿有些怜悯她，思索片刻，压低声音道：“待我回宫后，送你一个小玩意儿。”

温月楼有些好奇：“皇贵妃要送嫔妾什么？”

“一支断铁削金的——簪子。”

那簪子是专为女子所作的武器，精巧而机密。平日看上去只是普通簪子，然而若是扭一扭尾部，锋利的衣角就会露出。

陈嬿原本是给林迢迢准备的，没想到林迢迢根本看不上这种“暗器”，一心想跟着她学大刀。

这小玩意儿放她那也没多大用处，不如送了温月楼，权给她当消遣。

温月楼眼睛亮了起来，显然从未听说过这种武器。

陈嬿笑道：“你拿回宫慢慢研究罢。秋猎也近了，这东西做的也算精巧有趣，当做练身体玩一玩也是好的。”

秦婕妤的战曲此刻也已到了尾声，如同激昂的战鼓敲响最后的冲锋号角。一曲奏毕，她微笑着行礼，走下堂来。

琴会已经结束，剩下的宫妃三三两两聚集着闲聊。

温月楼再待下去显然不成了——显而易见的，温太后并不乐意看她与宫妃交好。

待温月楼与杜鹃离开后，陈嬿也起身，向林迢迢走去。

两人结伴出了回雁亭，见周围没人了，才开始小声对话。

“看你们方才说地热火朝天，我都不好意思去打扰。”林迢迢揶揄道，“不知嫔妾能否有幸知道皇贵妃方才的闲聊内容呀？”

“自然是能的，”陈嬿藏在衣袖下的手攥住她的指尖，“迢迢，我做了件好事！”

怎么像是讨赏的小孩儿一样，林迢迢有些想笑。她忍住笑意，正色问道：“做了什么好事？”

“送了温昭仪一个消遣的玩意儿，”陈嬿比划道，“就是先前你不要的那簪子。”

林迢迢恍然大悟，又想到温月楼为一个疑点，无比费事的绣香囊送香囊，只为联系上陈嬿，心里也多了几分同情。

“太后害人不浅。”想到在流玉宫思过的路潇潇，林迢迢压低声音说道。

陈嬿赞同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