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语听风 第1章 第 1 章

凌晨五点，飘了一整夜的细雨堪堪刹住脚步，余下灰蒙蒙的一片薄雾笼罩这片城区。

空气里既残存着尾冬的阴冷刺骨，也迎来了初春的湿润清新，随着晨光渐渐明亮，长杏街也在不知不觉间热闹起来。

街边挨门挨户的餐馆和商店接二连三地开门点灯，卷帘门刺耳“哗啦啦”的动静，隔着二十米开外都能磨得人后槽牙痒痒。

谢一忱家出小区门口就是长杏街的大马路，彼时马路上车少人稀，只有偶尔在移动营业厅门口停靠的公交车，像雷鸣一般，撕破寂静的空气。

谢一忱并不嗜睡，但今天起的额外早。

谢一忱打着哈欠走过空无一人的门卫室，脚尖往左一转便跨进了最近的早餐店。

“周阿姨，一笼包子，一碗皮蛋瘦肉粥谢谢！”谢一忱拉开四方桌下的长凳，坐下。

“来了……”周阿姨带着粉红色的防烫手套，一手小蒸笼一手粥，动作麻利地放在谢一忱跟前。

正要离开时，却眼尖瞧见他手背上一道道的红痕，惊讶道:“哦哟，你这手是怎么了？”

谢一忱不怎么在意的甩甩左手，从桌上的筷子筒里抽出双干净的一次性竹筷，低头搅了搅碗里热腾腾的粥，叹气似得说:

“小白挠的，早上翻身压着小家伙的尾巴，气得它反手给了我一爪子。”

周阿姨微微笑了一笑:“难怪你今天这么早出门……”

“老板……”原本闲聊的话被门口接连不断到来的客人打断。

周阿姨看向门口提声应了句“来了”，又朝谢一忱飞快说:“你慢慢吃，吃完再续啊……”

而后转身走了。

谢一忱一般不爱在外边吃早饭，除非实在不想自己做。

今天大概是起得太早，脑子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拎着钥匙手机出门了。

长杏街算是老区里资历最久的一条街，无论附近的街坊邻居、别苑小区刷新换代多少辈，这儿的景致排布始终如初。

苍劲笔直的银杏错落有致地排列在街道两旁，间或夹杂一棵高大独特的楝树，张扬茂密的枝桠宛如误入军列的浪子，柔和了原本肃穆庄重的氛围，也为初春多增添一抹新绿。

笔直穿过马路，正对面就是谢一忱经营的小超市。

小超市取名多多，跟家里的胖橘同名。

超市面积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休息室和厕所一样不缺，零食饮料生活用品大部分都能选购。

如果哪天谢一忱不想回家或者回不了家，在这儿窝几宿也不成问题。

谢一忱简单打扫干净店里的卫生，打开平板，放专门的平板支架上，靠在收银台追电视剧。

可惜还没看完两集，早高峰就开始了。

客人们的状态从闲庭信步到火烧屁股只需要经历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而这段时间一过，谢一忱上午基本就清闲了。

“早——”

廖旭身上裹着件齐膝的羽绒服，缩脖耷脑地踩着南中第一节课的上课铃走进多多。

“早——”谢一忱上下打量没精打采的廖旭，“你这是有心事啊？还是单纯没睡好啊？”

廖旭从货架上抓走两包瓜子，用从羽绒服里摸出的十元大钞交换谢一忱递来的茶碟，倒进去的瓜子刚好盛满:

“愁着呢……别开我玩笑了。”

从腿边的柜子里摸出个方方正正的纸盒搁廖旭手边，谢一忱半笑不笑地拿瓜子嗑:“那不好办，这儿也没别人供我消遣。”

“……”廖旭埋头嗑瓜子，索性不搭理谢一忱了，这人越搭理越来劲儿。

可没隔一会儿，廖旭察觉出不对劲，手边少了个可以摸了小家伙儿。

“你家‘招财猫’呢？今天怎么不在？”

别人家猫招不招财廖旭不知道，反正谢一忱家这只是真的招——老少皆招。

只需要每天开门后坐垫随便朝收银台旁边一丢，眉清目秀的大橘往上一放，基本没什么人能抵抗住进门撸猫的诱惑。

而超市这门只要一进，多多少少不得带点用得着的东西走么？于是多多的“招财猫”名头由此而来。

关键小家伙脾气好亲近人，尤其廖旭这种从小就猫嫌弃狗也不待见的人，更是喜欢得紧。

“走的时候它还在睡懒觉，我就没带……诶？”谢一忱眼睛盯着电视，也不耽误他吃瓜子，但这次回手摸却没摸着，不死心地换了个方向，还是没摸着。

谢一忱困惑地转头一看，发现廖旭拉着个驴脸，不声不响地挪开了碟子，并在谢一忱吃惊的目光中，全倒进了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

廖旭这件长款的羽绒服口袋很深，但因为只装了一个，所以看着胀鼓鼓的。

“……”

谢一忱失笑，慢慢伸出手，好像作势要去掏廖旭的口袋。

廖旭赶紧捂住袋口，警惕着往后退了两步。

谁知谢一忱的手只伸到一半，把廖旭嗑在柜台纸盒里的瓜子壳倒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哈哈——”

在谢一忱两声低笑声中，廖旭走了，可走到一半，又习惯性地回头询问谢一忱:“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今天我姑父生日，我得赶去给寿星送礼物。”说到这儿，谢一忱又坏心眼儿地追加一句，“谢莹喜欢猫，你说我带哪只去好呢？”

谢一忱养了三只猫，一只大橘，小名多多，绝对是“可撸可抱可亲亲，任摸任喂任调戏”的猫德典范。

一只蓝眼白猫，小名小白，这家伙儿挑人不说，还反复无常——撒娇卖萌全是它“恃靓行凶”的手段，毫无猫德可言。

最后一只是黑猫小黑，纯种黑猫，除了谢一忱，跟谁都不亲近。

小家伙有没有猫德，谢一忱不知道，因为根本没有可操作性，能在屋里找着它都全靠谢一忱多年来练就的眼力和缘分，更别说亲近陌生人了。

三个祖宗中，廖旭只喜欢大橘，事实上也只有大橘可以让他摸，让他抱，让他亲近，让他体会有猫撸的毛茸茸的快乐。

果然，听谢一忱这么一说，廖旭立马黑下脸，撂下一句:“不许带多多。”

然后就很不客气地转身走了。

谢一忱跟廖旭是对门邻居，从光屁股爬的时候就在一起玩闹，说是朋友，其实更像亲人。

廖旭小时候家境不好，还又矮又胖，嘲笑和鄙夷几乎伴随着他长大，廖旭自卑内向，脾气又好，能躲就躲，能不听就不听，从来不闹事。

但谢一忱不行，谢一忱看不得也不惯着，凡是欺负冒犯过廖旭的人，都被他一一“欺负”了回去。

谢一忱打小就聪明，他一不骂人，二不打架，专说大实话。

有人骂廖旭又丑又胖，他就夸对方苗条好看，坏人专拐他们这种漂亮小孩儿卖，卖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

才几岁的小朋友哪能禁得住这种吓唬，转头就跟家长老师告状，谢一忱根本不怕。

老师或许不偏不倚，双方都教育几句，但谢一忱爸妈会维护他，保护他，甚至私底下还会给他支特别的新招。

廖旭小时候羡慕谢一忱，羡慕他的勇气，自信，以及轻松愉悦的家庭氛围，但并不嫉妒。

因为谢一忱“拯救”了他，谢一忱的爸妈治愈了他，让他学会了接受，学会了改变，也学会了释怀。

好在“矮”“矬”“丑”这样的字眼随着上高中以后廖旭的发育抽条结束，盘靓条顺的小年轻走到哪都受人欢迎。

现在无论谁再提及当初的“黑历史”，廖旭要么坦然承认，要么一笑置之。

往日的钻心刺骨的风言风语，再回首，不过风流云散，消失了个干净。

可惜的是，并非所有的情绪都能随着时间的流逝归于平静，也有平不了的事，静不了的心。

如同裂了口的伤，咖掉了，疤还在。

——

谢一忱磨蹭到中午11点关店锁门，回家给三个小祖宗喂完食物，才背上猫包，抱着两箱水果出门打车。

到地儿，谢一忱下出租车没走两步，就接到姑姑催促的电话:“到哪了？一忱。”

“已经到楼下了，马上上去。”

“行。”

姑姑家住的小区还是以前七八层楼带天台的老小区，虽然外面看着不打眼，但屋内前些年重新装修过，整体陈设虽然千篇一律，但布置得别致又温馨。

谢一忱进屋时，姑姑一家三口人，加上表妹谈了三年的男朋友，全到得整整齐齐。

“快来快来，我这手里是最后一个菜了。”姑姑端着一盆酸菜鱼从客厅过去去，差点撞上从沙发上冲过来的谢莹，“哎……你慢点跑！”

谢一忱进门，手里的两个箱子被开门的陶宇泽顺手接过去，谢一忱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关上门的同时，谢一忱还不忘回应姑姑话:“那我到的可太是时候了……”

“快快快，把小白给我，我要陪它小玩儿一会儿。”谢一忱没来得及动手，俩肩带就被谢莹干净利落地剥了去。

“一个月没见了小小白，想不想我呀？……”

谢莹将小白从猫包里抱出来，还没摸过瘾，猫就灵巧地从她胳肢窝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甚至飞快地东跑西蹿，跳上客厅最高的书柜，居高临下地睥睨眼下这个矮小漂亮的人类。

谢莹气结:“……”

那边的姑姑已经站桌边叫喊:“谢莹，洗手过来吃饭。”

摸不到猫，谢莹只能不情不愿地听老妈的话，洗手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