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 第1章 仙人侍童

古籍记载，上古有神，神创万世，世间山河皆由神明身躯所化，人遂得以觅得安宁于江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然人之善恶有别，有分，人之善气升汇聚至那万丈高崖上，滋养出一簇簇蓝色小花，话说，那是万物生长的源头，是神降下的福祉，唯有一年一度的秋收节方可到那崖底敬供花果食物。

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在一块石头上。

他敲锣打鼓吸引听众，多数是流散的黄口小儿正手舞足蹈，洋洋洒洒，凛凛威风然地说书，他一身破衣打满补丁，面前整整齐齐放下一个铜锈斑驳的碗来。

“话说那日，七岁小儿懵懂无知，误闯了仙人福地，正脚步未稳，失足便要落入，万，丈，深，崖——”

台下小儿皆张圆了嘴，满脸紧张好奇。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蓝衣簌簌，身影一闪，便接住了他。"

自此，莲肖便一直惦念着山崖边上的那抹蓝。

终于在十七岁及冠后，鼓起勇气再次踏上那条十年前误闯的路，虽是当时的误闯，如今想再找到原路，毫无可能，山野间的草莽疯长，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堵满了前行的道路，因前天大雨，一路泥泞，莲肖这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水和荒草之间，去见那个日里发呆会幻觉，夜里梦中会闯入的身影。

“小胖说的不错——哎呀！——疼疼疼！——”原是被高长野草锋利的叶片划伤的手腕。

莲肖站在一片绿色中，周身点缀着许许多多的蓝色花团，小小的身影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长袖尽破，鞋袜沾湿，不改初心。软弱柔韧的草，竟然能够有割破人手腕的力量。

“我既然一直以来日思夜想，想要报恩........就要亲自来拜谢才好啊，逢年过节在山崖底下送点鸭梨果子算什么呢？........和别的村里人不是一样了吗............道长明明于我之恩情和旁人不同！——哎呦！这草从里怎么有割人藤啊，哎哎哎，呼呼呼呼，好疼！！”

他哼哧哼哧爬了一天坡，在这座没有台阶但美丽异常的山上，极目远眺，远方的人间烟火变成了小小的方块，炊烟袅袅，好像挥一挥手就能够吹散。

“原来仙人看到的我们便是如此渺小。”

甫一回头，一只灵鹿，通体雪白，长毛在风里涌动，莲肖与之对视一眼，正欲上前试试这长毛灵鹿的手感，鹿便跃入草丛里，不见了踪迹。莲肖乐滋滋地继续往上爬。

“到时候见了仙人先说什么呢？他记不记得我呀？哎不管了，我记得他不就好了嘛”

一道声音打破他的神思，声音如轰雷贯耳，“灵物挡路，你怎不退，你若执意前进，必有孽缘。”，回声阵阵，不绝于耳。

“我要去报恩，有什么孽缘，这是正缘。”

心里琢磨“这莫不是，仙人测试我诚心否。”当下即躬身抱拳，垂目凝神，“仙人不知，您曾于这崖边救过小人，小人十年以来心中感念，万望来亲自拜谢！”

其实莲肖当时并不知晓对他对话的是何许人，听到声音这么洪亮，登时被这气若洪钟的音量吓傻了，直挑着那好听的话语极尽奉承地讲。心里寻摸着我瞧着当年那仙人身量纤细，怎么回事嗓音如此粗犷，好可怕，仙人果真风采不同。

“放肆！我主人日日，咳咳，日理万机！岂是你等凡人可轻易来见的！！当日一救，不过随手的事，请回吧。”

莲肖退却，第二次上山。

“你竟有再来的勇气，主人在忙，不见客。”这次耳边响起的是极尽魅惑的女音，声音如丝线缠绕着莲肖的耳朵。

第三次，

“不见。”是稚子童音。

第四次，

“哎我说你有没有完了，怎么回事啊。我——”沙哑的老婆婆话音戛然而止，变成了了一个清脆的少年音，”啊啊啊啊啊啊，师傅，我耳朵疼！疼疼疼！！”

接着一个声音响起，那是一个清冷的声音，“久等了”，说话间，一道蓝影出现定定立在他身前，一双含情似水的桃花眼和周身清冷的气息浑然不同，简直是跳脱了出来的一双眼。

看呆了莲肖，“看什么哪！这就是我的师傅，要谢赶紧谢，谢完走人。”

说话间那少年白衣飘飘地走来斜睨着他，发间不着一物，只有墨色的黑发随意地流淌下来。

“你呀！”，一根直接分明的手指敲了敲他的脑门。

那白衣少年立马跳起来撒娇嗔怪，“痛痛痛痛！师父！”。

莲肖也是颇为纳闷，这少年竟敢与他的师父如此亲近，他便不敢，他对那个留着小山羊胡，手持戒尺，打人巨痛的教书先生，那是万万不敢的，平日里碰见都要绕道走。

云木笑间，周身冰川已然融化，眼里的温情和宠溺溢出来倒是让作为旁观者的莲肖放松了许多。

“噢，对对，师父，啊不，仙人，不知您是否记得十年前..您在这山上，哎，对，也是这样一个雨后污泥遍地不能下脚的天气，当时我才七岁，正要跌下这悬崖，是你，您，救了我。我特别感谢，心中惦念了十年呐！”，他说话没个正形，身子也不站正了，抱拳时连脸上下晃动，更显得浮夸，一副市井流氓，不值得信任的模样。

一人说话，另外两人里，一个好整以暇，明知他要说什么，却好似偏要看他亲自讲述这一段故事似的，

另一个更是白眼要翻上天，抱着手，撇着嘴，上上下下不断扫视，时不时还嘟囔几句：“哼，还惦念…我呸，我呸呸呸呸呸…”

人间事，云木实是一般不愿去管的，插手凡人命数，更是毁了因果，要遭天谴，更遑论，世间这人，云木一向看不起。

这群人，

曾经在他初化人形时下山饥肠辘辘时，乞讨街头无人理睬。

曾经在他脏兮兮臭烘烘出现在茶楼，只为了听戏时对他拳打脚踢。

曾经在他带着同街乞讨小孩去医馆求医时，被数次闭门不见。

曾经他亲眼见过，糟糠之妻被忘情郎弃如敝履，就为了能借助，娶官老爷家的女儿来获得仕途上的平步青云。

他曾经目睹过皇族的血肉至亲大打出手只为权力和地位。

他曾经为此而震惊，渐渐却习惯了人情的凉薄。

他在没有足够的灵力时入红尘，看尽冷暖。

而当年云木救下他，完完全全是未经大脑权衡利弊，未经道德鞭策捆绑，在他也没反应过来时出手救了他。

仙人不可介入凡人因果，否则会遭到反噬，那次之后，因是改了一介凡人必死的命数而遭受了七道天雷的惩罚。

从静坐台上下来已然筋骨寸断，血肉翻起，阴森见骨，阮宁此生不会忘记师父从静台上下来时候那狼狈血腥的模样。于是他特别恨那个他救下的孩子。

如今将将好起来，便又迎来这个叫莲肖的小孩的登门拜访，哪里需要他的谢，他这个讨债鬼，阮宁希望他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此生不要再见他的师父才好。

他的师父那样一个逍遥散仙，闲云野鹤，什么时候见到都是飘逸出尘的。无事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掌柜打点工，种种树，再无聊了还可以去人世间听书看戏，何至于此！就为了一个毫无礼数的小孩！

他认为自己为他座下的首席大弟子应该让这莲小子吃闭门羹才好，才给师父减轻负担。

当三人来到崖顶时，一个破小茅屋，赫然出现。

莲肖心中嘀咕：

本以为仙人该住琼楼玉宇的，原来仙人竟这么节俭，只栖居于小破茅屋。仙人真是节俭，生活竟然如此简陋。和我家差不多。

待他走进去，便发觉自己真是见识短浅了，这分明就是用术法将无穷空间放进了一间小茅屋里嘛。

里屋精致的杯盏，雕刻花纹的蜡烛，奇形怪状歪歪扭扭一看就是自己做的小木椅子。都在向他宣告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个多有品味，多奢华，多精致，生活质量有多高的人！除了那小破木椅子。

阮宁发觉那小子在盯着那椅子看，面露难色，眼中难言鄙夷，“这手工活太差了点…” 的语句从他不屑的神色里溢了出来。

阮宁当即红了脸，跳起来大骂道：

“你什么眼神！这是我亲手为师父打造的！”

“哦～我以为是哪家的破烂随意粘在了一起组成了个奇形怪状四不像的怪物呢！不好意思哈。冒昧了。真没看出来，是椅子哈…”

莲肖自从知道是他将他一次次拒之门外，让他连吃三天闭门羹的人是他这厮时，就对他心存意见。

知道这丑东西出自他手，更是添油加醋地挖苦。

阮宁气的胸口急促地起伏喘息，两人胶着的状态一触即发，危急之间，云木见势不对，立马上前打住，眯着一双笑眼，一改前期清冷的样子，站在两人之间，面对莲肖，岔道：“没事儿，这椅子我喜欢，做成怪物状我也喜欢得紧呢。”

阮宁本体为白猫，通体雪白，毛长，做猫时便乖张恣意，总是舔着自己的前爪，骄傲地斜睨着旁人。化人后初具七情六欲，方方面面像个孩子，幼稚又暴躁。但很爱他的师父。他的师父如师如父，更是点化他的恩人。

话说当年，莲肖看惯了人间的苦乐，悲喜。

便常把人间悲苦当闹剧看，边看边笑还酌酒，那时他已经有了味觉和痛觉。不再是块初化形的小石头。

这酒，就放在那坛子里。极好的桂花酿，云木注入了灵力，酒劲不大，但香醇温厚至极，正好是看人们为那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这些事啼啼哭哭的好酒，以桂花糕为佐料，是绝佳上品。

恰逢云木出门听戏，白猫便蹑手蹑脚，爬上了坛边，喝了个酩酊大醉。待他回来已见一个长着猫耳猫尾的小孩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莲花池边。

“阮宁是我一手带大的，从猫形态到现在这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他做的东西我自然都喜爱得紧。”

蓝衣仙人笑说，护犊子的意思很明显。也不乏有对于他害的自己掉了层皮的一些怨言。

屋内远处，目之所及还有一棵树，那树极壮大，根系复杂，涉及地狱极广，似乎要从无穷远的天际延申到脚下。

最奇的是，那根，呈浅蓝色，色泽一如云木发间那白晶石簪子尾部的那朵莲，莹莹泛着微光，煞是好看，也很亲切。

更奇的是，

粗壮的根，裸露在空气中的。

而滋养那根的，是一条条红丝带。

少年随意的声音响在身后，“那都是师傅接到的愿望，他会完成许愿者的愿望，愿望实现的人心里的圆满或者对师傅的感念都会变成养分滋养这棵树。这神树叫做普愿。”

“啪”，莲肖竟然扑通一声跪下！“仙人，不，师傅，我想要拜您为师，我也想为天下人实现愿望！请收下我吧！”其实这小子心中所想是，只要能包我吃住，不回到那吃人血肉的家里便好。

实则，这才是他上山寻恩人，三次被拒而不改的真正原因。

况且，是他见了这风度翩翩的仙人是挪都挪不动脚的，他想待在他身边，和他待在一起很熟悉，很安心，好从很久很久以前，千万年前，就是一直待在一起的。

他身上，似乎有一种不可抗的吸引力。

是靠近就会感觉温暖安稳的存在。

他心里只道，也许这就是仙人的力量吧。

“可以，但是我收徒，必然要学术法，学术法，那么必然要忍受万万年的孤独，你会亲手送走双亲，朋友，不入轮回，不如因果，没有温情，守着着凄清冷寂的无名茅屋，浇灌着这颗树。”

少年愣怔一瞬，立马同意。不料仙人只是恶作剧，他轻笑一声，眉眼一弯，煞是好看，看得出来对于有人上当很是心满意足。

“孩子，我不收徒。”

上次被你“坑害”，伤还没好利索呢。我可要离你远远的。

莲肖立马急了，“只要您肯收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

“那你先做一段时间我的侍童好了，我看你和不合格，没有有修炼仙术的天分，能不能忍受我这破屋的孤独冷清，会不会洒扫庭院，晓不晓得，学不学得会我这里的规矩。”

于是

命运的齿轮，以精准的，严丝合缝的模样，再次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