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香伴 第16章 六月·我希望藏族的女孩子们也能去读书

邓玛低头略微沉思后说：“不如就叫德吉拉姆吧。”

“德吉拉姆？”

“嗯。”

“德吉拉姆是什么意思啊？”

“‘德吉’是平安幸福，‘拉姆’是女天神的意思。”

“那你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像女天神一样一生幸福平安吗？”

“嗯。”邓玛毫不犹豫地点头。

“好，我喜欢这个名字。”

邓玛抬头望向慧心，慧心迎着邓玛的目光笑意盈盈地望着邓玛眼睛里的光，毫不躲闪，这是他们第二次四目相对，依旧干净清澈。

两个人就这么凝视着彼此，好一会儿时光里都没有言语。在邓玛，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他从未跟除阿姐之外的女孩子单独相处过。在慧心，是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跟这位刚认识不到一天的师兄兼师父静静地呆在一起她就会觉得很开心，仿佛他身上有一种能令人沉静下来的力量。

“我能看看那些书吗？”还是慧心开口打破了沉默，她心里想总不能一直就这么看着彼此吧。

“可以的。”邓玛说着就起身跟慧心一起走到书柜旁边。

“《现观庄严论》《入中论》《释量论》《俱舍论》《戒论》。”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放着这些书，而且都是两套，慧心猜想大概一套是格桑师父的，另一套是慧眼师父的吧。

“这是五部大论”，邓玛解释道：“是藏传佛教佛学院僧人的必读书，要不要给你讲一下每部论典的具体内容？”

“不要”，慧心看着邓玛认真的神情也认真地摇了摇头，“这些书我没读过，看起来就好高深的样子，你给我讲我也不一定懂，而且”，慧心咧嘴一笑，“我最讨厌读厚厚的大部头的书了，没翻几页就想睡觉。”

“咦，竟然还有《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孝经》《周易》”，慧心又看到这些儒家的书赫然躺在书柜的下面两层，惊奇地问道“你们不是佛教僧人吗？为什么还要读这些书呀？”

“儒家的四书五经也是我们的必读书，还有老庄道家、古希腊哲学、印度哲学等。”

“天呐，你们真是太有学问了，而且跟我想象中的出家人完全不一样。”

“是吗？怎么不一样？”

“我以为出家人都是在深山古寺里过着超脱红尘、不食人间烟火的修行生活，可是这两日跟你们相处下来，感觉你们除了穿的衣服跟我们不一样，其它方面跟我们这些世俗人也没什么两样，而且你们居然也有这么大的学业压力。”

“不算是压力，智慧都是相通的，能研究这些书和里面的智慧，我们很开心呢。”

“好吧，我忘了你们藏族人都是把家里最聪明的孩子送去寺庙里修行，慧眼师父都已经取得了博士学位。像我这种笨笨的人当然会觉得读这些书是压力呀，反正我是一本都看不进去，以后都不敢称自己了解佛教、信仰佛教了。”

“嘿嘿”，邓玛笑了，“没事的，只要你内心信仰佛教，心中有佛祖，你就是佛教徒。心中有佛，你甚至就是佛祖，这些书读不读都没什么妨碍。”

“真的吗？”

“嗯，真的。”

“好，那徒弟听师父的。”

慧心又随手翻了翻书柜上她感兴趣的和看得懂的书，邓玛站在她的身后，她有疑问他就细细解答，没有疑问他就静静地陪着她看书，不急不慌。

慧心忽然觉得时光在这一刻变得好慢，也好美丽，如果可以，时间就在这一刻停留也是好的。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慧心合上手中的书本，回过头来对邓玛说：“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

“好，你想去哪里？”

“我们去对面的教室里看看吧，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好”。

两人随即就出了格桑师父和慧眼师父的房间来到对面的教室。

“哇，好干净呀。”

教室看起来似乎是全新的，里面桌椅板凳、黑板都是齐全的，慧心实在是没有想到寺庙里还能有这样房间，里面除了没有电子设备之外，其它方面完全跟她高中学校的教室一模一样，看得出来他们是很用心地布置了这间教室的。

“既然把你们请来了，那自然是要准备好硬件设施的，这间屋子是师父们专门收拾出来供你们上课用的，他们很开心你们能来这里。”

“嗯，我们也开心能有机会来这里教孩子们，我们会尽力做好一名老师该做的。”慧心郑重的点了点头，但同时也有些忐忑，毕竟后天将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走上讲台。

她很喜欢这里，蓝天白云、明月清风，远处有高耸的山、皑皑的雪和清澈的水，脚下是青草地，远处是低头吃草的牛羊，她身边还有温柔的人。

这里没有刷不完题、解不完的三角函数，没有背不完的单词、考不完的试和看不完的排名，更没有“眼睛一睁，开始竞争”“生前何必久睡，死后必将长眠”之类的恐怖标语。总之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竞争。虽然物质略显匮乏，但人可以和牛羊一样简单快乐。她忽然有点明白格桑师父和慧眼师父为什么会选择来这里结夏安居了。

“现在你对教室放心了吧，后天就安心来上课吧？”

“嗯。”

“那我们出去吧，去找我阿姐，待会儿就该吃午饭了。”

“那晚晴呢？我们不用管她吗？她午饭在这里吃吗？”

“她午饭会和格桑师父他们一起吃，你放心，他们会照顾好她的。”

“好，那我们回去吧。”

慧心和邓玛走出那间教室，又跟着邓玛沿着来时路回到了他家里。

两个人进屋还是来到先前吃早饭的客厅里。

“你先坐一会儿，休息一下，我去帮阿姐干活儿，待会儿一起吃饭。”邓玛一边说着一边给慧心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酥油茶递到她手中。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我也可以帮忙的。”

邓玛略微沉思就答应了，让她去帮忙干活有些不大合适，但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也确实有些无聊。

两人穿过客厅左手边的三间房就来到了后院，扎西阿姐正在切菜，对面是三个一米来高的竹箩筐，里面装满了牛粪，阿姐身旁还有一只大木桶，里面装着半桶雪白的牛奶。

“慧心，你好呀，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阿姐正在准备。”

还没等慧心和邓玛开口，扎西阿姐就迎着他们说道。

慧心跟阿姐打过招呼、说明来意后，绛秋倒也不推辞，就指挥着就让邓玛去一旁干力气活儿——打酥油茶，慧心则帮她摘菜和洗菜。

“阿姐，这些牛粪都是你捡来的吗？还有这些牛奶，也都是你今天上午挤的吗？我看牛奶好新鲜的样子。”

“是啊，我早上五点多就起来挤牛奶、捡牛粪了。”

“啊，这么早啊，你还给我们做了早饭，那你岂不是从早上五点多一直忙到现在？”

“嗯。我们藏族女孩子一般都要承担家里的放牧、挤牛奶、打酥油茶、做饭、捡牛粪、做家务这些事。”绛秋抬手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继续说道：“不要以为这些都是简单轻松的事情，光是挤奶就很麻烦，早中晚要挤三次，一户牧民家中往往有十几二十几头奶牛，挤完牛奶就要赶紧打成酥油，经常要忙到半夜才能休息，第二天一早就又要起床重复这些工作。”

“可是我感觉挤牛奶，尤其是打酥油完全就是力气活儿呀，怎么不让男孩子们干呢？”

“男孩子们有的要去寺庙里修行，有的要去上学，有的不愿意干活儿，总而言之，这些活儿一代代的传下来，都是女孩子们在干。”

慧心能听出扎西阿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内心的挣扎与难受，她没想藏区原来也和汉族地区一样重男轻女，而且情况更加严重，简直是汉族地区封建时代的模样，直接就不让女孩子上学。

“可是阿姐，你为什么不反抗呢？”慧心觉得扎西阿姐对自己的处境能有如此清晰的觉察，就一定不会是安分听话的待宰羔羊。可是转念一想，即使精神觉醒了，现实中恐怕也很难走出这个闭塞的小村落吧。这里如此重男轻女，那么，她自己不会面临什么不好的遭遇吧。慧心第一次对这座桃花源一般的村落感到了恐惧。

“反抗不了，所以，我们羡慕你呀，慧心。”

听扎西阿姐这样说，慧心鼻头一酸，同为女性，同为生长于重男轻女环境中的女性，慧心很能共情扎西阿姐。

“不过，我也是个幸运的人”，扎西忽然望着不远处正在全神贯注打酥油茶的邓玛继续说道：“因为邓玛一直在支持我读书学习。”

看到慧心露出不解的表情，绛秋继续道：“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但是小学还没上完爸妈就让我回家干活儿了，根本没有机会去学画画。邓玛出家后在寺庙里是有工资的，他就把自己的工资全部赞了起来，六年前他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给了我，而且背着爸妈偷偷把我带到成都，给我租了房子、报了绘画的兴趣班，我就在成都开始了边打工边学画画的生活。两年前我终于通过成人高考考上了四川文化艺术学院，所以我现在也是在上学。听邓玛说要给孩子们办暑期班，我暑假就回来给他帮忙了。”

慧心直听得目瞪口呆，真的看不出来邓玛原来是这么有想法、这么敢作敢为、思想这么先进的人。就算是在汉族地区，他这样的少年也是极为少见的。

“我希望藏族的女孩子都能有机会去读书。”

不知何时邓玛已经站在了慧心的身后，就在慧心不知如何安慰绛秋阿姐的时候他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