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真还没有走出徐家,徐含野已经改变了主意,让仆从去把她关在偏院里。
徐世奇暗中看了全程,且坐在一旁等徐含野渐渐心定了,才起身去说:“我刚刚虽放了句要赌你后悔的话,也不想你受这个罪过。好了罢,总算被你捉到了姓宋的短处,是他的女人就让给他,至少宋昭远日后绝不敢再怠慢你啦。”
徐含野抬起泛红的双眼,向他一瞪,“严青竹是我的女人,不管她以前是谁,她都是我的!”
徐世奇叹道:“你闹够了吧?宋昭远是京派的县丞,往日喜欢的女子落了难,所以毫不相让地要救她。你非要与他争吗?”
徐含野道:“你说的话让我心烦。他往日喜欢算什么?我的喜欢比他少吗?严青竹落难的时候遇到了我,是我一直在照顾她,就算我当初的心思有点随便,没有处处为她着想,她生病的时候也没太去看望她,是因为我见不得人生病。无论如何,宋昭远也不能瞒着我把人带走,他难道不是心虚?才玩了先斩后奏。现在我都知道了,这个公道应该还回来。”
徐世奇又提醒:“他是京派的县丞大人!你做事要有分寸。”
徐含野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去找宋昭远。他偷偷带走莲舞,我也会以眼还眼。如果宋昭远还想用那一套压制我,就让关在偏院的女妓把那些话对他说一遍。”
没人告诉青竹,徐含野又来过了,阿春和束己没说,宋昭远更不会。
安静的夏日,青竹把多余的时间放在院角的一小块菜地上。厨娘把方便要用的葱蒜种在那里,青竹则把日常择菜时偶然得到的种子,也认真地埋进去。豆芽和菜籽们慢慢长出来了,非常让人欢喜。
青竹用束己送来的铲子整理菜地,仿佛是和很久以前在家时一样的心情,其实完全不同。
青竹这时才知道,她从前是多么无忧无虑,高兴时心里塞满高兴,欢喜像满溢的水,和笑容一起泼洒出来。烦恼只是不小心煮糊了锅底,或是阴雨的日子久了一点。
现在她又是严青竹了,青竹却发现,她好像忘了怎样做自己?
厨娘提着两桶要洗的碗筷回来了,青竹去帮她打水。
厨娘告诉青竹:大人们说今天晚上不用做饭,所以她洗过碗就要先回去了。
青竹正不知宋昭远要怎么安排,阿春来说:“青竹,大人说我们傍晚的时候要驾车出去,你早点准备好噢。”
青竹比手问:去哪里?
阿春说:“大人说去找束己。”
阿春最近都跟着史公学习,传完这句话就蹦跳着回去了。
厨娘走后,青竹整理了灶房和院子,然后换好出门的衣裳。等着的时候,先喝掉了晚上的汤药。
青竹觉得喉咙里有些痒,让她很想咳嗽或说话。青竹试着说话,一点尖锐的,像带着刺的声音从她的喉咙深处冒出来,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宋昭远推开门,“青竹,准备好了吗?”
青竹站起来,点点头,快步向他走去。
马车停在有小池的后门外,衙署租下了相邻的房子后,可以从这里进出。
马车出城后走得很快,宋昭远打开窗户,让青竹看见外面的景色。初夏的郊野浸泡在夕阳的光辉中,蜻蜓和燕子在高处盘旋,她应该很久没有见过了。
青竹很高兴,但不知他们去哪里?
宋昭远说:“青竹,束己上次去乡里办公务的时候,偶然看到了奇妙的景象。听他说过以后,我觉得应该带你去看看。”
天色越走越晚,路边出现了宽流的小溪,马车爬上几个高坡后,在有高耸密林的地方停下来。
阿春和青竹下车,看见束己从密林里的小路上跑下来,高兴地挥舞着手大叫。
阿春在路边厚实的草地上跑起来,转着圈说:“青竹,你来啊。”
束己冲到他们跟前,孩子一样眉飞色舞。
宋昭远对束己的安排还一无所知,有些不确定地问:“怎么样?”
束己喘着气说:“一切都很好,我们在水边铺了毡毯,从放羊的人那儿买了一只烤羊,不,是他帮我们烤好了羊。公子,哈哈,我没想到会这么有意思。”
“青竹,请拭目以待。”束己向青竹探头一笑,一阵火烧火燎的味道跟着散发过来。
大家从小路走进密林,林子里原来是蓄水的湖泊,两岸密林夹着狭长的水面,夕阳落尽后只剩幽深的黑色暗涌。
在靠近湖水的地方有堆奄奄一息的火,火的上方架着意外获得的烤羊,走近才有浓香。旁边的毡毯上摆着够四五人吃的东西和酒水,是束己和仆从从茂源带来的。
青竹觉得束己说的很对,这真有意思。在一个陌生又美丽的地方,和最亲近的人在一起,看着月亮和星星出现。
在束己和阿春的嬉闹中,忽然,一点亮亮的东西从树丛里飘出来,轻闪轻闪。
青竹看到了,宋昭远也看到了。
他们并肩站在水边,目光跟随着飘飞的微光。许多微小的光芒从不同的地方无声飘来,变成了暗色水面上的星空,神秘而动人。
是飞萤!
青竹想惊叹地告诉宋昭远,只发出‘哎’的沙哑喉音,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清。
“是飞萤。”宋昭远说,“青竹,你能想象吗?它们会这么美丽。”
青竹点点头。忽然想起以前的夏天,她和宋昭远喂养的一条毛虫,当它变成蝴蝶的时候,他也曾这样说过。
宋昭远低头问:“青竹,你高兴吗?”
青竹点头,她的高兴却像这片安静的水面,只是窄窄的一点,若往再远处感受,只有空虚的茫然。
月高中天快夜半,留家坐镇的史风谭,穿着沐浴后的半袖凉衣,摇着扇子迎接他们。得到半只烤羊的馈赠。
而史风谭更想抓紧时辰,和宋昭远谈一谈他新发现的案情。
宋昭远先送青竹回去,阿春跳进屋里点灯,黑暗暗的屋子又让青竹想起几次熄灭的灯火,仅仅还是个疑惑。
阿春心里还有兴奋,但挨着枕头立刻就睡着了。青竹静静梳着长发,回想美丽的飞萤和过去的蝴蝶,但她觉得,过去的蝴蝶更珍贵。
青竹吹灭蜡烛,安静地躺在床上,和每夜每夜一样找不到睡意。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不知多久后,库房的深处轻轻一响,青竹的嘴忽然被人捂住,在她惊恐至极的一瞬间,已被拖离床铺,又拖上高处。
灰尘蓬蓬落在青竹的脸上,勒住她的胳膊和手非常粗糙,有力,一个并非男子的声音紧贴在她耳边说:“别出声,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