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冷月光 第2章 冷月光

许老师走后，江陵开启第二道擦窗户工序。

干燥的试卷摩擦着窗户上残留的污迹，硬生生抹去一个个鬼画符。

又一会儿，江陵清冷的双眸循环扫视窗户，进行最后检阅。突得，视线中出现一个小圆点，她即刻撕下试卷一角，抹去其印迹。

终于，眼前再无瑕疵，窗明重新几净，可又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透亮的玻璃窗清晰印着班主任王铁人的香肠嘴：“江陵，老师知道你的脾气，不会劝你更改高考志愿。”

江陵眉心平整：“恩。”

“但距离填报志愿尚有一段时间，老师希望你慎重考虑”，王铁人满脸讨好。

江陵眉心蹙起：“还有其他事吗？”

“有、有、有！”，王铁人语速飞快，生怕收到逐客令：“副校长想请你给他外甥当家教，每小时酬劳为200元。”

“没空”，江陵冷冷道。

王铁人不解：“这两个月，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赚点钱——”

江陵眸色愈发清冷，眼里寒光迸射：“第一，我不闲，我计划去洛川考古院实习；第二，请您去咨询严校长，学校允诺的20万元奖学金，何时到账？您需提醒他，奖金不能打到我妈、我大哥的卡上，务必要打到我的银行卡上。若他胆敢打错账号，休怪我不顾师生情分，去教育局举报他恶意扣除学生奖金。”

“好……好……好”，王铁人连忙跑路，不敢再跟小祖宗共处一秒钟。

大扫除接近尾声，高中生活也即将宣告结束，班长贺洛鸣招呼大家拍毕业照。

江陵照旧走在班级队伍末尾，随着同学们一起去往校园西侧的小礼堂。她愈发烦躁，先是为拍照苦恼，后又怕撞上严校长，饱受其魔音璀璨。

果不其然，合照环节刚结束，严校长就气势汹汹地举着手机：“你大哥电话！”

饶是江陵再不讲情面，也不好让严校长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只得硬着头皮接过手机，走到无人的国槐树下，装作若无其事的问：“哥，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江河自是老生常谈，无外乎这么高的分数报考古太过可惜、考古学都是给人调剂用的、学考古不赚钱……

“哥，你学建筑赚钱吗？”，江陵冷了冷声调，回忆八年前的情况：“你高考结束后，想着学建筑好就业、赚大钱，如今又怎样？”

江河明显一震，声音软了软：“哥哥没本事，赚不到大钱，但也不至于受穷。小满呀，你跟哥哥不一样，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子，理应前途似锦，花团锦簇，不该饱受生活磨砺与璀璨。”

小满是江陵的小名。因她出生那日，正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满，故母亲黄芹唤她小满，希冀她一生无病无灾，人生能够小小圆满。

可久而久之，亲戚朋友们不习惯唤她小名，而是直呼她大名。

此刻，骤听这二字，江陵心肠一软：“哥哥，我们没啥不同。若说有的话，我也只是高考比你多了三十分而已。”

“你总是说得如此轻巧”，江河笑了笑，嗓音变得亲昵：“可是小满，大城市的生活远比你想象中艰难。我帮你查过，无论毕业后，你是去考古总院、还是故宫博物院工作，薪资都不会太高。一年下来，再省吃俭用，最多存个十万块。你要不吃不喝二十年，才能在北京买上一套房。”

“你呢？”，江陵又变得冷硬，吐出毫不留情的话语：“你在上海买得起房吗？”

话一出口，江陵就后悔了，幸好江河胸襟广阔，未有生气迹象：“你又挖苦哥哥。等项目奖金到账，我就能凑够首付。到时，你再来上海玩，就不用住合租房，能住进大房子。”

江陵心境恢复平和，周身也愈发平静：“哥，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才让我学金融。可是，没有人能计划出完美人生，世界也不是一成不变。现在的金融学是一片光明，前途大好，但谁能保证五年后、十年后还是这番样貌？08年次贷危机近在眼前，97年亚洲金融风暴亦未走远……这世上种种，不过都是黄粱一梦。你们总说学考古会吃苦受穷，可我不懂得你们说的穷是指什么。大家都能吃饱穿暖，其余种种所求，皆是可有可无的**。”

电话那头久久沉默。

正当江陵以为江河想要掐断电话时，听筒传来他无奈又恳求的声音：“你让妈怎么想？她养大你，容易吗？她不求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像别人家孩子那般，走出洛川、定居大城市，再有点小钱，难道也是错吗？也是你所鄙视的**吗？”

江陵无语凝噎。

“嘟——嘟——嘟——”，江河挂断了电话。

江陵不知所措，只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严校长一步步走来，再看着他取过手机，最后看着他张开苍老的嘴唇：“听我们的话，不要报考古学，就报金融学，我们不会害你。”

江陵如鲠在喉。

严校长又张开喋喋不休的老嘴：“江陵——”

忽得，白光一闪，“咔嚓”一声，武小美举着相机跳了出来：“校长，我帮你拍到了人生毕业照呦，又帅又拉风~”

严校长得意大笑。

“校长，我和江神还要去合影，就不打扰您宝贵的时间啦”，武小美拉起江陵就往教学楼跑，甜美的嗓音与微微夏风形成奇妙的混响：“江神，我又救了你哟！”

江陵不自觉泛起笑意：“谢谢你，小美。”

小美感觉已狠狠甩开严校长后，就放缓步伐，忧心下一件事：“江神，你去北京后，我再不能保护你，你可得照顾好自己。”

江陵顿住脚步，眼神一闪：“……怎么，你不去北京上大学？”

“我的分数去北京只能上个破学校”，小美停住步伐，仰望着江陵冷白清秀的小脸：“我决定听从家里建议，留在洛川上大学。”

江陵垂眸：“理解。”

“我妈让我报洛师新闻系，并会安排我去电视台实习。这样，等毕业时，就能入职成为记者”，小美虽然遗憾不能去外地上大学，但眼底依然有对未来的憧憬：“我妈说如果我在本地上学工作，大学毕业就会给我买房买车。她还打听过，电视台的待遇很好！每月税后薪资有1w呢！有了这笔收入，我就能去追星、去看演唱会、去买动漫周边！”

小美的世界江陵不懂，可还是能听出其间的幸福以及母亲的殷殷期待、拳拳之心。她不禁陷入沉思：我是不是太过分、太自私？

欢快的铃声响起，是小美的手机来电，屏幕显示汉字为初中班主任陈国庆。

没错！小美学渣与江陵学神是初中同班同学，也是陈国庆班上唯二考入实验中学的学子。不同的是，江陵是实打实靠本事进入火箭班读书，而小美是靠着家里规划的艺术生路线才得以混进普通班。

自打入校后，小美就荣升为江神朋友，也时不时充当陈国庆慰问江神的传话筒。

“你接吧”，江陵轻抬眼睑，眼底变得平静。

小美按下接听键：“陈老师，您好…哦，江神呀，她就在我旁边，我这就把手机给她。”

江陵接过手机，回着场面话：“谢谢您的祝福。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等等！不许挂老师电话！”，陈国庆生怕下一秒钟，就收到无情的挂断音：“有位暴发户家长想请你当家教！”

江陵眉心蹙起：又来？

听筒传来陈国庆撕心裂肺的吼声：“他开价1000元一小时！”

“多少？”

陈国庆郑重说着：“1000元！暴发户还说，要是你不满意，可以——”

“麻烦您将雇主联系方式以短信形式发我手机”，江陵挂断电话，将手机交回小美手上。

江陵不是不通人情的人，也不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

她不愿让母亲、让大哥再忧心，便转换念头，想着若能存够200w、买得起北京一套房，是不是他们就能接受她从事考古工作？

现在，她卡里有10w中考状元奖学金，等严校长转入20w高考状元奖学金后，只需170w就能在北京买一套房！按1000元/h家教费用计算，只需给人补课1700个小时就行！平均四年下来，每年只需上课425小时，也就是17.3个日夜。

一小时后，校门口奶茶店里的江陵与小美，一边聊着对未来的规划，一边等待家教雇主到来。

“江神，你多多点单呀！”，小美面前摆着琳琅满目的吃食，有双皮奶、烧仙草、珍珠奶茶、超大杯鲜榨橙汁：“我妈说，北京的物价可贵了！你上大学后，再喝不到如此物美价廉的味道！”

“我是喝不到——”，江陵眼皮一跳，盯着花花绿绿的杯子：“可你不是在本地上大学吗？”

“对哦！”，小美迅速将双皮奶和橙汁推到江陵面前：“帮帮我！别让我发胖！我可要好好减肥，成为风靡新闻系的大一新生！”

江陵表示爱莫能助，专心吸着葡萄味果汁。

“迈巴赫哎！”，奶茶店里一位男同学跳了起来，指着路边缓缓驶来的极夜色汽车：“快看，快看，是迈巴赫！”

另一位男同学：“洛川竟有人开迈巴赫？！”

小美狠狠插着烧仙草：“肯定是假车呀！定是某个无良小厂商生产的假冒伪劣车！”

江陵不懂什么是迈巴赫，只清晰记得陈国庆说对方是个暴发户，想来应是这辆车的主人。她大口吸入快见底的葡萄果汁，再握起吸管和未开封的橙汁：“我帮你解决。”

“江神，你真好！”，小美眨着星星眼。

江陵已起身朝外走去。

“咦？”，小美顾不上没吃完的东西，拎起粉色小包包就追了去：“江神，你去哪儿？”

江陵放缓脚步，指向迈巴赫：“那里。”

小美眼睛一眨，定睛一看：“天哪，江神，竟然是真车！我去香港玩时，见过迈巴赫，跟它长得一模一样。”

江陵“嗯”了一声，随之右侧车门走下来一个身材高大、面目平凡的男人。

他露出笑容，猛烈挥手，声音高亢：“小江老师。”

江陵向前走去。

小美紧随其后，嘟囔着：“果然，高富帅只能出现在小说里！江神，这人呢，有钱是有钱，可不帅呀！沈坤成帅是帅，家境却一般。”

沈坤成是两人初中同学。

因拿过全省初中生数学竞赛金奖，早在初三开学时就被保送到省城最好的高中读书。高三伊始，他就凭借化学竞赛金奖斩获P大保送生名额……可若说他家境一般，属实就是笑话。

江陵忍不住为其抱屈，回头瞅着小美：“他家境还一般？”

“跟我家不相伯仲呀，全是买不起迈巴赫，只能买起宝马车的家庭，不是一般又是什么？”，小美振振有辞，突得，破音了：“江神！快看！小说里的高富帅是真实存在的！”

看什么？江陵不解。

小美踮脚掰过江陵脸庞，直对向刚从迈巴赫下车，此刻正立在法国梧桐树下，笑得腼腆又灿烂的美少年。

江陵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神泛起微微涟漪：“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