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雨 第8章 P.永恒

韩谌钻进路边一家不起眼的饮品店，店里生意一般，有位置可坐。他在门边挑了个绝佳的地方坐下，刚刚足够他看清沈一筠的侧脸。

韩谌点了一杯喝的，喝了一口被齁得闭了闭眼睛，再也没动过。

便利店外贴着五颜六色的广告，有时沈一筠低下头找东西，人就藏进花花绿绿的小纸片里。

有时她帮忙把店内的纸盒子拿出来，韩谌就知道她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戴了什么样式的头绳。

虽然她的衣服似乎只有灰黑白三种颜色，虽然她的黑色头绳也不过是粗一点细一点的区别。

可只要能看见她，韩谌就觉得心满意足。

一个月前他还觉得，可能这个暑假，他没办法再见到沈一筠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再去崔阿姨家里佯装偶遇——

哪怕他知道，那样尖锐带刺的沈一筠并不单单是因为他在旁边，可韩谌的存在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不想自己变成她不自在、不愉快的理由。

哪怕他并没有那么重要。

来到松南路也是临时起意，他没报太大期望，只是想在回A市之前，出门散散心。

但他真的见到了她。

韩谌在日落前回到家，手里攥着只喝了一口的饮料，他随手扔进门口的垃圾桶，心情好得不得了，哼着歌跑进琴房。

白老太太发现外孙这几天又奇怪起来，一到下午就出门，神神秘秘，一问就说跟同学出去玩。

什么同学需要天天见面？

老太太仔细一想，这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样子，跟前几个月分明一个样！

启程回A市前一天下午，他又打算跑出去，白老师急忙喊住他：“明天一大早的飞机，今天还要出去吗？行李收拾好了没？”

韩谌立正汇报：“报告姥姥，都收拾好了！”

白老师嗔怪地看他一眼，知道小孩的心都飞远了，不再拦着，只是叮嘱：“那记得早点回来。”

韩谌嘿嘿一笑，冲上去抱了一下外婆，笑眯眯地说：“没问题，谢谢姥姥，我走了！”

正是酷暑，这饮品店的生意还是半死不活。韩谌害怕等他回来，店已经倒了。每次来都挑着最贵的那几样点，各有各的难喝。

店老板备受鼓舞，每次看到他都笑嘻嘻的，特意放足了料，生怕丢了这仅剩的常客。

不过，韩谌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想到，他在A市足足待到了九月中旬，连高二的开学典礼都没赶上。

等他回到学校，路麟一下课就扑到他班里，鼻涕一把泪一把（装的）地哭诉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又转回A市，再也不回来了。”

韩谌扒开他搭肩的爪子，默默叹了口气：“不光是你，我也以为回不来了。”

路麟立马正襟危坐好：“怎么回事啊？”

韩谌也正了正神色，严肃地看着面前的人，冲他招招手，满脸神秘，低声说：“因为……”

“因为我骗你的。”

路麟没忍住骂了句脏：“不是？这么逗我好玩吗？”

韩谌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了。”

路麟：“是不是兄弟？”

韩谌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他是真的开心，这么笑着，好像脑海深处女人尖锐的哭声和男人冷漠严厉的责骂也不算什么了。

韩谌满眼笑意，换了话题：“今年开学典礼怎么样啊？”

路麟疑惑地哈了一声：“开学典礼有什么可问的？每年不都那样，没一点新意。”

韩谌不答，好半晌，才说：“还是沈一筠发言吗？”

路麟恍然大悟：“这才是你想问的吧？我真服了……”

傍晚放学回家，饭桌上，外婆满脸欲言又止，韩谌看在眼底，却没有吭声。他下意识回避那件事，不管是谁、想说些什么，他都不想再谈。

韩谌三两下扒完碗里的饭，站起身，从衣帽架上摘下棒球帽，临出门前，偏过头对外婆低声道歉：

“对不起，姥姥，我不想谈那件事。路麟今晚约我看电影，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您不用等我，早点休息。”

白老师还想说些什么，韩谌疾步走出庭院，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

韩谌招来一辆出租车，随口报了个地址，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

万幸没有遇到爱胡侃的司机，车里寂静一片，只有他脑里的声音无休无止没完没了——

“你让他回C市做什么？”

“不回去难道留在这看你的笑话？！”

“我是他爹，我有什么笑话！”

“你嚷嚷什么？还嫌你做的事不够丢人吗？！”

怎么赶都赶不走！

“松南路到了。”

韩谌猛地睁开眼。

司机从后视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二十。”

韩谌连忙付钱，从出租车上下来时，还有些恍惚——

他随口报的一个地址，竟然是松南路吗？

九月中旬的夜晚带着凉意，韩谌只穿了一件黑t，乍一暴露在空气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暑假已经结束，沈一筠还会在这里兼职吗？

韩谌有些犹豫，可还是朝那家便利店走去。路过之前常待的那家甜水店，竟然没有倒闭，店老板躺在门口椅子上小憩纳凉。

韩谌轻轻一笑，站在一棵枫树下，那里能够更清楚地看到店内，只是看了一会儿，并没有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有些遗憾，又好像没那么遗憾。

只觉得很庆幸来到松南路，在这样的夜晚。

正打算离开，沈一筠穿着工作服，捧着一堆纸盒，从店里匆匆走出来。

韩谌立马压低帽檐，意识到他们之间隔得有段距离，沈一筠根本看不到他，便大胆抬起眼睛看她——

沈一筠今天戴了红色的头绳。

她一直到九点才下班，韩谌就在树下等了她一个多小时。

他以前往往会坐在饮品店里看书，要么做套英语题。做会儿自己的事情，再抬眼看沈一筠在店内忙碌。

店内的空调时好时坏，空气里满是甜腻的糖水味，落日余晖带着滚烫的温度，透过树影印在他身上。

岁月就在这样平凡的日子里被镌刻成永恒。

可今天，韩谌什么都不想做，只是长久地、沉默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一直到沈一筠手里提着东西从便利店出来，像是要回家了。韩谌才惊觉时间匆匆流逝——

他也该回去了。

但他迟迟不肯离开，仍旧盯着那道越来越远、模糊的背影。

出门前说跟路麟约好看电影，太早回去，外婆肯定就知道他撒谎了。

韩谌说服自己，起身去追前面的人。

一路上，他把握好距离，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C市出了名的没有夜生活，晚上九点，街道两旁几家店铺已经关了门。这片是住宅区，行人车辆并不多。等到了冬天，恐怕更加冷清，到时候天黑得越来越早，回家的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想到这里，韩谌忍不住皱起眉。

明明才上高中，怎么有那么多兼职要做？

这个时候，她应该在承明的教室里面上晚自习，而不是——

韩谌知道沈一筠缺钱，可还是难以想象，到底是因为什么，连上学的时间都要用来挣钱？

而且，路麟不是说她不是C市人吗？她如果不住学校宿舍，是去哪里？

韩谌原本稍有缓解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他紧抿嘴角，眼见沈一筠在拐弯处没了踪影，不自觉加快脚步。

他憋着一股气，心里清楚知道绝对不能碰上沈一筠，动作却没轻没重。

不多时，两人间距不过几百米。

沈一筠却并不关注周遭环境是否有人，只顾埋头向前走。

韩谌愈加心烦意乱，平时不在意也就罢了，晚上一个人出行，怎么也这样？

然而转瞬之间，他愣在原地。

建筑物上冷白的灯光映在韩谌眼底，他看见沈一筠驾轻就熟地走进侧门。偌大的医院字样把他牢牢钉在原地，再也难以迈出一步。

***

“去一餐厅？！”

路麟揪揪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韩谌一脸淡定：“大惊小怪，中午去一餐厅吃饭怎么了？”

路麟：“哈？一餐在本部那里，我们不去国际部的餐厅，舍近求远去那里干什么？”

“而且，我听说那里的饭比咱们平时吃的差远了。虽然便宜，但你是差那点钱的人吗？”

韩谌轻哼一声，继而纠正他：“首先，一餐厅的饭，好吃。其次，是我要去一餐厅，不是我们，我没拦着你，你想去哪就去哪。”

路麟哀嚎一声：“不是？我怎么感觉你开学后奇奇怪怪的，每次下课过来找你人总是失踪，放学后不上钢琴课也约不出来了，竟然还背着我偷偷去过一餐厅好几次。说，到底在干什么！”

韩谌不答，径直朝目的地走去，他们已经快到本部，再多走半个本部那么大，就能到一餐厅。

路麟满脸哀怨，不想去却还是跟上，只好通过唠叨表达自己的不满：“去本部干嘛？”

“去本部干嘛啊？？？”

“本部……”

“本部……”

“我去！”

韩谌满意地点头：“达成共识。”

路麟：“不是！我是说，我去！你认真的啊？”

他记得，韩谌跟沈一筠的交集，无非就是他还了她的学生卡，她请他喝了杯奶茶。

不就这样吗？

怎么突然，韩谌就一副非她不可的样子了？

韩谌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是认真的了？”

路麟大为不解：“你才见过她几面啊？”

韩谌仔细数了数，表示：“数不清了。”

路麟：“？”

韩谌长话短说，胡编乱造，把涉及**的内容去掉，大概解释清楚他们从学生卡事件后一直都有来往。

“情况呢，就是这个情况。”

路麟满脸震撼，不忘吐槽：“严谨点好吗？这不叫来往，分明就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

韩谌：“……”

他不以为然地一挑眉：

“那又如何？反正从今天开始，我要开始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