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雨 第5章 P.不知道

刚坐到店里没多久，玻璃窗上冒出雨滴，春雨连绵，细细柔柔飘下。

顾客推门而入，带着潮湿的空气路过。韩谌挽起校服袖子，心情看起来不错。

他从小到大都喜欢下雨天，喜欢在雨声中弹琴，他会更投入，也更享受自己的演奏。

路麟不说话，菜上齐，他埋起头哼哧哼哧喝汤，估计还在为刚才没能撬开他的嘴生气。

韩谌藏在棒球帽下忍俊不禁，他并非故意不告诉路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

只是那一瞬间，他有些手足无措。

韩谌下意识摸了摸口袋中硬硬的卡片，犹豫片刻，刚想取出来，路麟猛地一敲桌子：

“我知道了！”

韩谌：“……”

雨夜里，店里顾客默契地不去打破静谧的氛围，都压低了说话声音。路麟这一嗓子，引来无数目光，韩谌默默缩回帽檐下。

路麟后知后觉也感到不好意思，冲着周围几桌顾客哈腰致歉，接着咬牙切齿地朝对面的人哼哼两声，低声说：“我知道了！那是沈一筠的学生卡！”

开学典礼那天，他跟韩谌在本部的墙上看见过。

沈一筠很漂亮，却不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长相。不过因为她身上生人勿近的气质，反而很容易记住。

路麟当时也是随便看了几眼，只记得一众照片里就她扎着高马尾，看起来有点严肃。

韩谌当时就表现得格外在意，今天又支支吾吾，到底在搞什么？

路麟盯着面前的人，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的印象中，韩谌跟沈一筠之间八竿子打不着，这哥们总不会真因为在开学典礼上看了一眼喜欢上了？

韩谌见对方脸色越来越精彩，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在编排什么，迅速掏出学生卡，推给对方：“是她的。”

路麟：“那你刚才跑那么快，不让我看什么意思？”

韩谌一本正经：“没不让你看，我急着吃饭呢。现在这不是给你看了？”

路麟：“……你是不是拿我当傻子？”

韩谌看了他一眼，哑口无言。

路麟：“不是？你怎么想的？奇奇怪怪的。”

韩谌放下筷子，想了半天，抬起头，十分认真地看着他。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这会儿还飘着小雨，韩谌压低帽子，脚下不停朝家里走去。

下午跟外婆说了要在外面和同学吃饭，可能会晚点回去，让她不用等。

白老太太前些日子加入了一个老年乐团，还做首席。韩谌进屋的时候她正站在窗边拉小提琴，窗外是不久前栽的春桃，枝头被雨水冲刷一新，绿意盎然。

一首梁祝曲毕，韩谌用力鼓掌：“真好听！姥姥真厉害！”

外婆沉浸在余韵里，眼眶不免湿润，等收拾好情绪，微笑回头，却看见韩谌脸上的伤，吓了一跳，立马放下小提琴，走过去摸了摸外孙的脸：“这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韩谌挠挠头：“没什么姥姥，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事，按时上药就好了，医生说不会留疤。”

白老太太抚了抚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又看向他的手，韩谌立马伸出来，晃了晃：“手也没事！”

虚惊一场，韩谌安抚好外婆，回房间洗澡睡觉。

脱下校服外套，掏干净衣服口袋里的东西。韩谌拿起那张学生卡，静静与照片上的人对视。暖黄的灯光并没有让她的表情多几分柔和，还是锐利得像是带着刺。

韩谌看着，想起那晚她在灯光下生疏地弹琴，想起在崔姨那里碰到她时对方冷淡的一瞥，还有今天医务室里苍白虚弱的侧脸。

韩谌将学生卡收进书包，拿上睡衣走进浴室，热水落下那一刻，他忍不住在心底喟叹：

“沈一筠，哪一个是真正的你？”

***

韩谌站在教室后门，收获了一众好奇的目光，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伤口正在愈合，时不时地发痒。

传话的男生很快回来：“不好意思啊，同学，沈一筠应该去老师办公室了。你把学生卡给我吧，我转交给她。”

韩谌有些失望，不太想给，但对方已经伸出了手，他不情不愿地掏出学生卡——

“沈一筠！”

沈一筠怀里抱着厚厚一沓卷子，刚走上楼，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眼看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韩谌脸上的伤，她难得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

韩谌长舒了一口气，撤回伸出的手，对着男同学匆匆道谢，朝楼梯间走去。

课间人来人往，楼梯间不时就有学生上楼下楼，韩谌察觉到沈一筠眉头微蹙，不太自在，来之前盘算了好久的话只能长话短说：

“这是你的学生卡，我在校医院的门口捡到的，还给你。”

沈一筠伸出手接过，她的手指很白很细，指甲也修剪得很干净，随着动作，一截手腕从校服袖子里露出来。

“谢谢。”

她迅速收回手。

尽管声音还是没什么音调起伏，韩谌能感觉到对方很诚挚地在道谢。

电光火石之间，韩谌觉得脑子里有根弦啪嗒一声，断了。

事后，他也疑惑自己当时是不是疯了。

可那时韩谌顾不上深思熟虑，他看着沈一筠收回的手，还有手腕上若隐若现的医用绷带，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绝不能就这样走掉。

他怔愣着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叫她的名字：

“沈一筠，我捡了你的学生卡，你能不能请我喝奶茶？”

说完，韩谌和沈一筠一起愣在原地。

完了。

韩谌两眼一黑，你在说什么啊韩谌，随手捡一张学生卡，怎么还让人家请客？！

他焦急地张了张嘴，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找补的话，实在没办法了，刚想说自己开玩笑的，沈一筠眼神霎时软下来，却短暂得像是韩谌的幻觉。

她同意了。

约好了在学校南门见面，离放学还有十分钟，韩谌如坐针毡，铃一响，比路麟跑得还快。

路麟见他拎着书包走出教室，只捕捉住一道残影，名字还没叫出口，人就没了，纳闷道：

“这火急火燎，干嘛去啊？”

韩谌以为自己脚步足够快了，到南门时，沈一筠已经拎着一杯奶茶等着了。

韩谌还有点喘：“这……这么早就到了？”

沈一筠没有回答，只把奶茶递过去。

韩谌没有接，低下头看她：“你不问问我是谁吗？”

他以为沈一筠会生硬地说不知道，或者干脆摇摇头，也不是没可能回一句“没必要知道”。

可出乎意料地，她又往前递了递奶茶，然后回答：“崔阿姨说过你，韩谌。”

韩谌难以说清当时自己什么感受，他看向对方手里的奶茶，问：“你吃饭了吗？”

不等回答，他自己接着说：“肯定没吃，那我请你吃饭吧？因为让你在校门口等了很久。”

沈一筠看起来想反驳，被他三言两语拦了回去：“一起吃吧，不然这奶茶我不要了，你自己拿回去喝吧。”

要喝奶茶的是他，不喝奶茶的也是他。

韩谌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个不讲道理的无赖，得寸进尺的混蛋。

他也知道，如果沈一筠冷笑一声，拿着奶茶就走，他一点法子也没有。

他只能心急如焚，满怀期待，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希望希望……

沈一筠面上猝然涌出几分韩谌看不懂的情绪，手中的袋子晃了几晃，片刻后，她像是妥协一般：

“拿着吧。”

韩谌心脏重重落下来。

沈一筠走在前面，韩谌拎着奶茶不近不远地跟着。

他说自己不是C市人，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让她决定。

沈一筠略一思忖，带他走过几个路口，走进一条小巷。

面馆藏在不起眼的角落，只有几张桌子，这个时候正是饭点，只剩怼在窗边的两个位置。

韩谌环视周遭，这店看着旧，还算干净卫生。

沈一筠点完餐，自顾自坐到窗边，韩谌紧跟着坐下。

这两个位置像是后来才加上，拥挤得堆在墙边。韩谌刚坐下，胳膊猛地一僵，一动不敢动。

真是奇怪，明明隔着不算薄的两层衣料，他却像是能感觉到沈一筠的体温。

韩谌只觉得脑袋发蒙，呼吸都变得有点困难，是不是应该往旁边移一下？

可是我这里没位置了。

没有位置。

怎么办？

就在这时，沈一筠往旁边挪了挪凳子。

他这才觉得喘过气来。

昨天下了一夜雨，温度也跟着降了下来，吃一碗热乎乎的汤面再好不过。

老板很快端上来两大碗，味道确实不错。

热气氤氲，韩谌吃到一半，抬头看向模糊的窗，窗上的人低垂着头，专心致志吃着面。

沈一筠一直没有说话。

不过她跟一个刚刚认识的人谈笑风生才奇怪吧？

她能答应跟自己出来吃饭已经够不可思议了。

韩谌低下头，嘴角泛起几分笑意。

他想起那天晚上路麟问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韩谌从头到尾翻来覆去认认真真想了很久，最后诚实回答：

“我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想起沈一筠弹琴的样子，为什么在崔阿姨家门前看到她会怔愣得回不过神，为什么看到她生病会担心，发现捡到的是她的学生卡时会开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明明只是见过沈一筠几次，怎么光是跟她坐在一起，心就突然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