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后第一周,因为调休,学校只放一天假。不过市一中向来如此,所以学生们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下午最后一节课铃声刚响,立即有人迫不及待跑了出来。很快,学生三三两两,熙熙攘攘,犹如潮水一般涌出。
许识舟来的不巧,校门口前的车辆挤作一团,水泄不通,他在附近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停车位。
最后,只好步行去了目的地,等他到了,人群又大都散了。
沈一筠站在马路左侧的树荫下,有熟悉的学生路过,冲她招招手,礼貌道别:“沈老师再见!”
沈一筠微笑点点头,只是她不喜欢笑,看起来总是有些严肃。
许识舟远远看到了她,连忙跑了过去,懊恼地说:“我第一次过来,不知道会这么堵,车停的有点远,等好久了吧?”
沈一筠摇摇头:“我也才刚出来。”继而解释,“一中校门口的马路不比承明宽敞,放学的时候总会堵。”
许识舟:“这会儿不挤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把车开过来。”
沈一筠:“不用这么麻烦,我跟着你一起过去。”
许识舟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客气与疏离,心里有些难受,不好再推托。
两人上了车,许识舟系好安全带,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副驾上的人,笑道:“连累你跟着走过来,想吃什么?”
沈一筠像有什么心事,明显不在状态,闻言,只说:“都可以。”
许识舟扭头看过去,沈一筠之前一直把手揣在口袋里。这时拿出来,他才看到她左手手指上的还没有拆线的缝合痕迹,皱了皱眉,问:“手怎么了?”
沈一筠反应有些迟钝,片刻后,不以为然地回道:“哦,前几天切菜不小心划到了。”
许识舟眉头越发紧蹙:“怎么划能划成这样?我听阿姨说你身……”
沈一筠声音冷下来:“不要聊这些了。”
许识舟前段时间刚回国,回来没多久,就想方设法联系上了沈一筠,甚至还悄摸声地跟李升玫加上了微信。
小的时候,李升玫不喜欢他,巴不得沈一筠离他越远越好。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甚至瞒着她,经常跟许识舟聊一些有的没的。
李政不靠谱,正巧许识舟回国,李升玫在沈一筠耳边旁敲侧击过好多次,让她多跟老同学见见面。两人知根知底一起长大,比随随便便拉出来相亲的男的让人放心多了。
母亲说再多,沈一筠全当耳旁风,不闻不问。后来干脆直接以自己还要参加培训为由,跑去外省开会。
后来,学校开了学,沈一筠工作忙,许识舟父亲的身体出了问题,不久前才出院。
真真假假、客套还是真心应下的饭局直到今天才兑现。
沈一筠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太过不好,缓过神来,立刻说道:“我饿了,我们先去吃饭。”
许识舟顺着台阶就下,努力笑起来:“好,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火锅、本地菜还是别的?”
沈一筠这次认真想了想,说:“去你家店里吧?我好久没见许阿姨了,应该去打个招呼的。”
许识舟心里猛地一沉,神色如常地回道:“好,那就去总店吧,我让黄姨帮忙准备一下。”
通话结束后,车里重回寂静。
许识舟压下酸涩的心情,看了看身旁一言不发的人。
他回国这么些日子,一直在积极地联系沈一筠,每天微信问候不停。只是沈一筠始终都是淡淡的,看到了也会回复,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有时工作忙了,甚至连简单的“嗯”都忘了回。
她也从来没有主动问过他的事。
为什么回国?回国后工作找到了吗?这样客套的问题,她也没问过。
许识舟知道他们现在这样,都是他自作自受,如果当初——
所以现在,无论如何,只要还有一丝机会,他都不会放弃。
许识舟在地下车库停好车,带着沈一筠坐电梯上到一楼,总店楼上就是他家。
前些年还是很高档的小区,现在看来,在区里都快排不上号了。
黄姨站在收银台前,看他带了个女孩进来,吃了一惊。许识舟只说和朋友吃饭,让她留好包厢,却没说是异性朋友,也不知道……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只是基于职业素养,再惊讶,也只是面带微笑,把客人请上楼。
许识舟感受了一下室内温度,让黄姨把温度稍微调低一下,又拿来电子菜单,让沈一筠点单。
沈一筠没有接,只说:“你来吧,我也不知道什么好吃。”
许识舟笑了笑,干脆利落下了单。
正是饭点,上菜要慢上许多。
许识舟从楼上休息厅拿了别人送给他爸的太平猴魁,让服务员泡好再送过来。
他知道沈一筠喜欢喝茶,想送却没有机会,她也不一定会收,只能这样暗戳戳。
服务员很快送了茶水进来,许识舟连忙站起身,不等沈一筠拒绝,迅速替她倒好。
陆陆续续上好菜,蒸腾的热气在两人面前氤氲开来。许识舟打开话匣子,自己聊起了工作上的事。
他大学学的计算机,后面跑去美国留学,就留在了硅谷。待了几年不适应美国的生活,父母在C市的生意又越做越大。
思前想后,果断辞了那的工作,回国在C市找了份普通程序员的工作,虽然薪酬大不如前,但是没那么忙,朝九晚六还双休,父母也很支持,就等之后年纪大了,让儿子回来继承家业。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许识舟没说出口。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谈过女朋友,可谈不了多长时间,就觉得没什么意思,慢慢就断了。
他曾经以为,他对沈一筠的感情,也许有过怦然心动的瞬间,细想下来,也只是友情而已。更何况,他还是一个不怎么称职的朋友。
高中毕业后,两人渐行渐远,许识舟刚开始还会想起她,想知道她怎么样,后来就很少想起这个人了。
直到他去了美国,异国他乡,某年圣诞节,他突然梦到了小升初那年。
那年沈建忠发了财,沈一筠期末考试仍是第一名,去领奖状时,她妈妈给她梳了很好看的麻花辫,还带了一个粉色兔子发夹。
沈一筠带着红领巾,意气风发地站在领奖台上,冲台下的学生和照相机露出大大的微笑。
许识舟站在台下,那个时候他的个子不高,站在前几排。他清楚地看见沈一筠的眼神漫无目的地落在台下,却在看到他时,猝然一亮,笑得越发灿烂。
因为许识舟是她的朋友。
梦里的许识舟莫名其妙伸出手,努力想要触碰到台上的人,却怎么够都够不到。
许识舟一身冷汗醒过来,看着掌心,茫然无措,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错了,全错了。
他也许有过机会,可是全都错过了。
想到这里,许识舟情绪难免有些低落,索性收起漫天思绪——
至少,他还有现在不是吗?
他拿起茶壶,想要替沈一筠添茶。
包厢的门外“笃笃”几声,不等里面的人应答,立即推门而入,许识舟的动作僵在原地,看着来人,眼角的笑意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是沈一筠微微一笑,站起身,礼貌问候:“伯父好,伯母好。”
许父许母觑了眼儿子的脸色,也知道自己唐突了,不好意思笑笑,关好门,自然地在两人旁边落了座。
沈一筠上次见到许母还是高一,许父更不用说,应该有十多年没见过了。
他们除了丰腴了很多,倒和记忆中没什么两样。
许母自来熟地拉起沈一筠的手,亲昵地说道:“我听她们说,识舟带了个女孩过来,还想着是谁呢,原来是你。”
沈一筠淡淡一笑,看了看入户门处的监控摄像头,没有说话。
许父的脸色还没缓过来,语气却客套地放软下来:“是啊,识舟,这我就要唠叨你几句,这么多年没见,请一筠过来吃饭怎么不叫上我们?小时候,一筠成天来我们家写作业,还让你抄过吧?”
许识舟无力地垂下眼睛,又立刻收拾好情绪,故作恼怒道:“小时候的糗事,能不能别说了?!”
许父许母笑作一团,沈一筠也配合地轻笑一声。
许识舟扯了扯嘴角,热气氤氲中,他看了看对面的人。沈一筠的面目模糊不清,那么遥不可及。可是即便她就在他面前,他也触不到她的心底。
许父喝了一口茶,哎呦一声:“这不是我的猴魁吗?”
沈一筠抬眼看过去,没有作声,却再也没碰茶杯。
许父许母一加入,席间就没有许识舟什么事了,一直是他们在追着问沈一筠。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无非就是她自己的工作,李升玫的近况。都是些客套话,太深入的东西,他们不在乎,也不想多问。
于是饭局匆匆结束,许识舟说要送沈一筠回去,许父许母脸色微变,但也没说什么,豁达地挥挥手,让他们出了门。
天已经黑了下来,他们没有立即离开,站在马路边吹了会风,让身上的火锅味散散。
如今晚上已经有点冷了,冷风吹起沈一筠额前细碎的头发,夜色下神情显得更为淡漠。
许识舟久久地望着,突然就开了口,把这些年折磨得他寝食难安的问题问了出来:
“沈一筠,你当年,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