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勤部堆放物资的仓库常年密闭,积了千层灰,郁舒跟着仓库管理员一进储藏室就嗅到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
大概是周六还要加班,管理员语气不怎么耐烦,指着墙角道:“你来晚了,就剩那俩,选一个赶紧搬走吧。”
偌大的仓库几乎被搬空,只剩两顶被挑剩下的帐篷孤零零躺在角落,支架锈迹斑斑,尼龙顶上分布着一块一块不知道什么来历的污渍,两顶破旧的程度不相上下。
郁舒扫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一点差一刻。
他没说什么,把袖子层层卷起撸到手肘,挑了一个看上去不容易倒塌的,抱起的瞬间郁舒差点栽个跟斗。
没想到这帐篷个头不大,分量不小。
他找到平衡支点,调整好用力姿势后侧身向外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恰好和他擦肩进门,看见他吓得往旁边避了一米远。
郁舒愣了下,往后贴着墙让她先过,女生左顾右盼地走到里头,看见仓库里的情形呆住了。
她怯生生地问:“通知的好像是一点来领物料,请问怎么还没到时间……东西就领完了?”
管理员眯起小眼睛,食指一伸,指着女生的脑袋阴阳怪气道:“你们这些学生真有意思,周末自己不休息还要耽误别人的休息时间,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在学校就学了这些东西啊?”
管理员吃准了女生不敢惹事,态度越发差劲嚣张,大有不把女生骂哭不罢休之势。
果不其然,女生脸色顿时铁青,声音弱下去抽噎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对,对不——”
“不用道歉。”
女生的道歉被生生打断,只听见旁边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她怔愣片刻后循声望去,是那个去而又返,刘海长长的男生。
“我们辅导员也是通知的一点,现在这种情况……”郁舒环视一周,“要么是老师弄错了时间,要么,其他人收到了不一样的消息提前来过,需要和老师再核实一下?”
郁舒说话的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起伏,眼睛被刘海遮住看不真切,但管理员就是能感觉到一道穿透力极强的视线在审视他。
管理员霎时瞳孔放大,像是被踩中的尾巴的老鼠。
他原本和学校保安约了今天打牌,没想到上头通知说要加班,于是他找了一个眼熟的同学让他转告其他人上午早点来领完东西早下班,说不定还能赶上下午场。
但不知怎么的有两个衰仔迟迟不来,硬是拖到了现在,他一肚子火,就想拿学生撒撒气,没想到踢到块钢板。
看得出这个男学生不好惹,管理员索性脚底抹油,不和他们纠缠:“又不是小学生了,这点小事麻烦老师做什么?老师周末也要休息,最后走的把门带上啊。”
女生松了口气,感激地看着郁舒:“同学谢谢你。”
郁舒摇摇头,事情解决了,他抱起帐篷要走,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叮铛哐啷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女生和散落的满地狼藉面面相觑,转眼泪珠就要溢出来:“太沉了,我搬不动……”
郁舒沉默了一会儿,把仓库里剩下的两个破帐篷并排放到门口,关上仓库门,抱起其中一个:“哪个学院?”
女生眼前一亮:“马院的!”
中山广场离仓库不远,但郁舒负重前行,走了将近十五分钟,路程也才过半。
女生心情平复下来,全程一言不发地跟着郁舒。
天气燥热,郁舒在树荫处停下,把帐篷放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没想到女生跑到一边的贩卖机里买了瓶水递给他:“郁舒同学,喝点水吧。”
郁舒下意识想拒绝,突然捕捉到另一个信息点,他顿了顿,看过去:“你认识我?”
“外院的郁舒,你挺出名的……”女孩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有些牵强。
郁舒知道她没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出了名的阴郁孤僻,是个怪人。
“不过和传闻中的很不一样,你人很好。”大概是生性胆小,女孩说话很小声,生怕说错什么似的。
“传闻中的……”郁舒嘴唇动了动,没有拒绝女孩的好意,拧开水瓶打湿了唇,休息够了便把东西重新拾起,“走吧。”
原来人际交往这么奇妙,甚至无需见面,通过传闻就可以认识一个人,一个变形的人。
重新回到仓库门口时,郁舒才察觉手臂肌肉酸胀的厉害。
小时候他身体不好,是个药罐子,医生不建议他剧烈运动,于是惰性深植骨髓,长大后也疏于锻炼。
走廊上一片死寂,树影如同楔死在地上,郁舒抿唇望着那顶帐篷,神情肃穆得像在看地雷。片刻后,他转身面朝墙壁瓷砖,脱力似的放纵自己整个人往前倾去。
额头在墙壁上碰撞出清脆的响声,直到痛感细密地爬上脑门,郁舒才从白日梦中惊醒,这次没有人拖住他的额头。
尽管是周六,校园里仍是人来人往,郁舒拖着帐篷穿过梧桐大道,总有行人的视线不断扫向他,但也就是看一眼然后绕开他,间杂着议论声。
郁舒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估计有点儿脱水。中山广场就在前面不远处,在停坐在路边的石凳上休息和继续前进之间,郁舒选择了后者,因为他怕坐下就起不来了。
郁舒甩了甩手腕,夹在手臂下的帐篷不停向下滑,他从没觉得地心引力这么强过。
走了不到五百米,忽然,郁舒听见后方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动作一滞,缓慢转身。
然而只一眼目光就垂下,那人个子不高,身板过薄,走路也不够沉稳。
“郁舒,好巧啊,你也去中山广场?”
待人走近,郁舒辨认了下那人身上的粉色上衣,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方遥。”
方遥是他室友,因为他在校外租了房子,很少回寝室,所以两人几乎不碰面。
“你还好吗?”方遥怀里抱着两瓶水,表情有些娇俏可爱,“你看上去很累。”
“还好。”
方遥展示般地抬起左手,手背左上方不知是多大的伤口,贴着一张迷你卡通ok绷:“可惜我手受伤了,不能使劲儿,我朋友又替我拿了帐篷,可能没办法帮你……”
他往旁边指了指,郁舒才发现他身后跟了一个身材健硕,皮肤黝黑的健气型男生。那男生也抱着一个帐篷,崭新干净的,显然他们是提前去的那一批。
“没关系。”郁舒把帐篷往上抱了抱。
“那好,我们先走了,你加油。”说罢,方遥挽上男生结实的胳膊,有说有笑地并肩离开。
郁舒看呆了一瞬。
他们……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
没错了,就和有的女生也喜欢手挽着手一块走路一样。
经历一个小插曲,郁舒觉得自己的力气所剩无几,好在终点就在前方不远处,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地方。
郁舒停下脚步,只要登上面前的台阶就抵达了中山广场。只是以往三两下就能走上去的台阶,如今在他看来和天堑没什么区别。
他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决心这次要一步到位。
然而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前几步走得还算稳当,只是郁舒太累了,快到顶时一时心急想要一步跨上去,结果重心失衡。
他反应很快,果断松开了怀里那堆乱七八糟的累赘,自己只是跌坐在身后的台阶上,手撑在身后,没有滚下去。但那堆帐篷在台阶上散得七零八落,活像开过火的枪战游戏战场,场面十分狼狈。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边的声响引起了注意,也有人认出了这是外院的那个怪人。有看热闹的,议论的,拍照发朋友圈的,就是没有上前帮忙的。
郁舒自动屏蔽外界的杂音,他还有些懵,索性坐在台阶上歇会儿。刘海紧紧贴着额头,他稍微甩了甩头发,不经意间瞥见一抹粉色,紧接着隐匿进了人群。
他缓了缓,感觉体力恢复一些,拍拍手掌上的灰站起身,弯下腰从第一阶台阶开始收拾。
旁边有许多声音频繁地提到他的名字,他不禁想马院那个女生说得没错,自己还真挺有名的。
忽然,那些嘈杂的杂音里冲出了一个极好听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叫他的名字尤为好听。
“郁舒!”
陆凌风似乎跑了一段,气息不太稳,郁舒默默叹了口气,他的大学生涯丢脸史如果要出一本专著,每一段都有陆凌风,版税都得分他一半。
陆凌风的出现让围观群众狠狠地震惊了一把,一时间议论的声音已不满足低语,顿时讨论得火热。
“那是陆凌风吧?!”
“是我男神!”
“他怎么跟那个人在一起啊?陆凌风不是出了名的高冷么?”
“莫非那个怪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郁舒脑袋晕晕乎乎,但牢牢记得陆凌风下午有事儿:“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陆凌风简直要气笑,“刘老师有没有说让你跟同学一起来?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跑来?”
“昨天你和罗成说周六下午有事。”郁舒觉得自己占理。
这回轮到陆凌风愣住,随即口气软化了一点:“谢谢你这么贴心,不过别忘了我也是参赛成员。”
郁舒反应了一瞬,接着一脸茫然:“可是今天上午辅导员才通知的我,你怎么会……”
“那当然是因为发到辅导员手里的通知是我们陆会长发出去的啦!”后方一声巨响,杨洛带着一副□□镜闪亮登场,“郁舒,我们就是有事耽搁了一会儿,你咋把自己搞得这么惨?读书你行,干体力活你没我们不行啊哈哈哈哈!”
陈楚用肩膀顶了杨洛一下,杨洛才止住笑声。
郁舒探头看去,不止陆凌风,杨洛和陈楚都来了。
难怪陆凌风昨天和他说“明天见”,原来反应迟钝犯迷糊的是他。
心理剧大赛的组织工作是学生会在负责,陆凌风身为学生会会长,自然最先得知各个环节的活动时间。
郁舒消化了一下,试探着问:“你怎么没和我说?”
“你也没和我说。”陆凌风晃了晃手机,存心逗他,“我在等队友主动联络我,但没想到他那么能干,背着我偷偷努力,自己一个人把活干完了,可能是想评劳模。”
郁舒环顾周遭,舔了舔嘴唇:“事情搞砸了,我先把东西收一下,别挡着被人路了。”
“别动。”陆凌风忽然握住了郁舒的手腕,原本纤白的手到处都蹭上了灰,虎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口子,露出红肉。
“你受伤了。”陆凌风眉头蹙成一团,声音都变轻了,“疼不疼?”
“不疼,没事。”郁舒不自在地想抽回手,没抽动。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一趟不行就跑两趟,摔跤了就自己站起来,受伤也不习惯喊疼。
陆凌风观察了一下伤口,偏头朝杨洛道:“那根杆上有铁锈,保险起见我带他去打针破伤风。”
“这边交给我们,安心去吧。”杨洛骚包地比了个ok的手势,还朝郁舒wink了一下,“郁舒打针别哭啊,回来奖励你一颗糖。”说完上前排一肘拐了几个吃瓜群众,“哥几个别光看着了,来搭把手,把东西拾掇拾掇送10号场地去。”
这下陆凌风都忍不住笑了,不知道某人书包里常备的草莓味软糖今天有没有库存。
郁舒的情绪系统又开始工作,顶着红脸转身面朝陆凌风为自己正名,嚅嗫道:“我不怕打针。”
陆凌风翘起嘴角:“厉害,那得奖励两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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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劳动模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