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下来,终于又回到来时的氛围。
郑谦带着他们去跟负责人沟通。
“当然可以啊,我们这里偶尔也会有大学生来做志愿工的。”负责人先是欣然应下,带着感激,随后思绪一转,叹气苦笑,也算是给他们打个预防针,“只是我们这条件实在太差,说来做志愿的同学来过之后大都没有消息了。”
沐瑾弯眉温声接话,“希望能够帮上些忙就好。”
苏故呲着大白牙,扬着下巴用力拍胸脯,大放厥词,“放心吧!我们最擅长吃苦了!”
沐瑾几人的笑差点没维持住。
——什么话都敢说是会害了你的。
倒是负责人被他逗笑了,眼里的担忧散了些,给他们分配任务。
有经验的郑谦和沐瑾被分去照顾老人,而完全小白的苏故、刘子秋被分去照顾小孩。
郑谦不放心,“你们真的可以吗?”
沐瑾也在考虑要不要换一下,采取一带一策略。
苏故信誓旦旦地显摆了下他背着走了一路的琴,“放心吧!一切都在计划中!”
刘子秋也勉强保证了句,“反正不会沦落到向你求助的地步。”
“注意点小孩子的表情,他们比较敏感,如果没有想要和你们玩的想法不要去打扰他们。”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啰嗦郑妈妈!”
郑谦最后叮嘱了句,被苏故嫌啰嗦地推走。
沐瑾和郑谦对视,无奈笑了下,起步去老人区域。
“秋秋我们也走吧!”
“好,来了。”
走到儿童区,近看其实不像在门口看时那样压抑,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缩在角落一声不吭,有玩耍的小朋友堆在一起,一边一个沙坑,分成了两堆。
刘子秋和苏故对视一眼,默契分开,一人一边。
苏故一点点靠近在堆沙子的小朋友,安静地听着他们细细喳喳的对话。
“我要做个爸爸。”
“那我要做个妈妈!”
“我想做一个能看得见的眼睛……”
“你不是两个眼睛都看不见吗?”
“叔叔说做人不能太贪心,我不贪心,我只要一个就好了。”
“你要眼睛干什么呀?”
“我想看看妈妈的样子。”
“可是你妈妈已经不要你了。”
“……”
“就算你现在做出来,你也看不到你妈妈了。”
童言无忌,可往往最能刺痛人心的也只是小孩子的一句无心之言。
因为纯粹,因为透彻,所以一切苍白的解释都堵在喉咙,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苏故听着,心里闷闷的,蔓着一种名为酸涩的情绪,眼睛跟兔子一样红彤彤的,紧抿着唇,不复刚刚新奇有趣的心情。
作为一直被家长细心保护着长大的小孩,他第一次这么地接近过黑暗。
一个小女孩先发现了这个奇怪的大哥哥,“大哥哥,你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不动呀?”
长得瘦弱但眼睛亮亮的小男孩举手抢答,“我知道!哥哥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其他小孩子睁大眼,被带动着起来,你一言我一句的抢着说话。
“我也要玩!”
“要玩木头人!”
“我要当鬼!”
“我也要当鬼!”
被突然的‘暴动’吓到,苏故还没想明白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就发现两三个等不及的小孩起身朝他扑过来,惊恐地睁大眼,后退半步,“你们不要过来啊——”
“停!不玩木头人,我教你们弹琴好不好?”
本来还闹着的几个小孩脑袋转来转去,又转回来,大眼睛迷惑地看着他,异口同声,“什么是弹琴?”
苏故一见有效,得意地翘着嘴角,一脸神秘地拍了下背在背上的琴,“就是这个!是我们国家的古琴哦!”
好大的玩具!
孩子们瞪大眼,惊艳地开口,“好厉害呀——”
“想学吗?”
“想——”
“那就乖乖地听我教你们弹——不要扑过来!”
苏故这边情况慢慢稳定下来,孩子们围着苏故坐在沙池里,闭着眼睛脑袋一晃一晃地听苏故弹琴。
而这边刘子秋意外地招小孩子喜欢——准确地说应该是蛇形耳饰很招小孩子喜欢。
一个个从沙池跑出来,扒拉着刘子秋的裤腿,眼巴巴地盯着闪闪发光的耳饰。
“好漂亮呀——”
“在发光!”
“魔仙宝石!”
刘子秋手无处安放地停在半空,想后退,被扒着腿又动弹不得,“喂我说——”
刚说个开头,声音突然顿住。
好像太凶了。
刘子秋有些烦躁地揉了下头,尽量放缓声音,“先放开我,我陪你们玩行吗?”
站在他正面的小孩摇头,“哥哥,我想要那个亮亮的东西。”
刘子秋懵了下,顺着他的视线反应过来是指他的耳饰,沉默了下,想起和苏故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苏故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意思。
刘子秋有些纳闷。
——小孩子都喜欢这种亮亮的东西吗?
“哥哥!”
“哥哥我也要!”
“魔仙宝石!”
刘子秋皱眉,“这个不行。”
耳饰有针,又不是苏故那种大小孩,他可不敢高估小孩子的安全意识。
因为一心想着不能伤到人,没拐过弯来,刘子秋拒绝的声音生硬,跟凶人一样。
有个小男生嘴一瘪,眼睛水润润的,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刘子秋瞪大眼,想制止又无措,手在半空反复伸收,最后只干巴巴说一句,“男孩子有泪不轻弹,不许哭。”
有个小女孩怯怯地扯了下他的衣角,抬起头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声音软软的,“哥哥,你陪我玩堆沙子好不好?”
“我也要!”
“要堆大城堡!”
“求你了——”
刘子秋看着他们头上、手上、衣服上都是泥沙和尘土,脏兮兮的。
犹豫了一下,刘子秋对上一对对可怜巴巴的眼神,泄气妥协,“陪你们就是了,别趴我身上,你们很重的。”
原本以为只是堆沙子,他以前在岛屿度假的时候也兴起玩过一会儿。
可大少爷忘了,这里不是服务豪门的度假岛,没有专业人士定时定期清理沙池,这只是一个破旧的,被人遗忘的疗养院。
——或者叫弃养院。
在看到掺杂着各种垃圾菜叶碎屑的沙池,刘子秋说什么也不肯动了,他就算现在立刻跳沙自.杀,也绝对不要亲手去碰这些脏死了的泥沙。
偏偏一个男生等不住,从后面用力推他,“快点啊!”
没有防备,刘子秋被推得打了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很狼狈,但还好止住了步没顺着摔进沙池。
可刘子秋的脸色没有因为这个而缓和,沉着脸,一声不吭,手攥着拳忍耐,他没忘记这次来的目的。
突然,带着耳饰的耳朵感受到被人用力地拉扯,刘子秋疼得皱起眉,抬手拍开身后的手,算有分寸地收了力。
但巴掌触及肌肤,还是发出了‘啪’的清脆的响声。
刘子秋转过身——又是刚刚那个推他的男生。
男生还不服气地捂着手瞪他,“你敢打我?你完了!我要告诉叔叔!打死你!”
刘子秋“哈?”了声,气笑了。
这可不像什么可怜的被丢弃的小孩,明明就跟他爸那娇惯着长大的私生子一模一样,知道有人撑腰有人擦屁股,所以嚣张,所以专横跋扈,所以肆无忌惮。
“没人教过你礼貌两个字吗?需要我来教你吗?”
刘子秋站起身,居高临下,嘴角压平,半眯着眼垂目看他,一种压迫感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像收拾他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男生心底涌起一股恐惧,这股恐惧叫嚣着让他快逃,刚刚的嚣张不再,仓促惊恐地后退一步,却因乱被自己绊了一脚,一个屁股墩实实地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终于,在这样紧绷的情况,男生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一个人哭,其他被吓到的小孩也跟着哭。
于是此起彼伏的哭声从刘子秋身边传开。
“哇——”
“好恐怖呜呜呜……”
“妈妈——有怪兽——”
刘子秋此刻的脸上是苏故同款惊恐。
苏故这边原本一派祥和的场景不再——因为他把琴让给了小朋友们,让他们试试。
但小孩子哪里管这些,只知道大玩具终于是自己的了,即便不知道该怎么玩,也照着自己的想法玩得不亦乐乎。
扯琴弦,敲琴身,用手拍,用脚踹……
苏故在一旁急得都要哭了,抢也抢不过。
于是原本一片死气的疗养院突然热闹了起来——全是苏故和刘子秋的求助哀嚎。
“郑谦你快过来!”
“又哭了一个!”
“呜呜呜!沐沐救命!!”
“我的琴!!!”
刚刚和一个老人道别,刚想休息会儿的沐瑾和郑谦听到声音,顿了下,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意料之中,失笑。
“果然很难让人放下心啊。”
“苏故那小子,看他还敢不敢说大话。”
小小吐槽了两句,沐瑾和郑谦起身,去收拾烂摊子。
两人没有过多的交流,但很默契地走向不同的方向。
沐瑾不意外地看着他走向刘子秋的方向。
“抽个时间和子秋好好沟通吧,我觉得子秋欠你一个道歉,你们之间缺一次好好的交流。”
“知道了知道了。”
耳边重播那天的对话,沐瑾轻笑了下。
他知道,郑谦是有认真听进去的。
想着,也抬脚往最不让人放心的苏故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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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沐瑾和郑谦的加入,两边局势都有好转,突然能歇下喘口气。
怕突发情况,两边的人没会和,看着沙池里玩闹的小孩坐在不远处。
苏故沐瑾那边丝毫不用担心气氛凝固的问题,一个是大喇叭,一个是好脾气,一人一句时不时掺着几声笑。
这就显得本就安静的郑谦刘子秋这边更加的寂静。
郑谦捡起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比划,他倒没觉得尴尬或者无聊,毕竟从小他就是一个人这样过来的,倒是旁边的大少爷,怕是难适应没人搭话的情况。
想着,突然听到刘子秋别扭的声音。
“对不起。”
郑谦下意识“嗯?”了声,侧头看他,就见他红着耳朵怒瞪着自己,咬牙切齿。
“你别太过分!明明就听见了!”
“啊。”郑谦无意争吵,笑着解释,“抱歉,没耍你,单纯没反应过来。”
毕竟是大少爷的道歉,难以想象。
没有意料中的冷嘲热讽和呛声,刘子秋愣了下,原本嚣张的气焰一下弱下来,不自在抿唇,“要说道歉的是我。”
“那天……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刘子秋努力组织语言,却和那天跟沐瑾谈话一样,卡在喉间吐不出来。
跟死对头承认关心他什么的,还不如让他现在马上跳沙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