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荀哼了一声,灯光瞬间亮如白昼。
旖旎心思散在风里,他不情不愿地放开何曜青,而后又气不过一般,踢了一脚边上的机器人。
何曜青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转而走向沙发。
叶荀紧跟着坐在他边上的沙发扶手上。
这样,他就显得比较高。
居高临下地,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何曜青。
占据高处的人,有优势,那是气势带来的优势。
“何老师”
他唤他,一字一字在舌尖研磨过,带着说不尽的缠绵暧昧。
一如多年前,他目光炯炯如狼似虎地盯着他,不给他一点逃避的机会。
他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唤他,问道:“何老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何曜青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看着他从教室最后一排一步一步向着自己走来,眼神半分没离开自己。
何曜青那时候眼神好,隔着老远都能从他漆黑的瞳孔中看见全部自己。
外面风正起,将树叶吹得刺刺作响。
何曜青极力压下不知名的情绪,缓慢温和地回他:“你说。”。
“听说你大学修了概率论,能不能算出我和你的概率?”叶荀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表情的变幻,执拗地看着他。
“什么?”何曜青听到自己的声音艰难地发出,逐渐有些失控。
“我说你能不能算算我和你成为恋人的可能性?”叶荀轻轻一跳,坐在了讲台前的桌子上。
何曜青站在讲台台阶下,这样对比,叶荀要比他高一些。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何曜青不敢相信,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雷。
“嗯~”叶荀微微低头,唇正好靠在何曜青耳边,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他说,“我想和你做,春天在樱桃树上做的事情。”。
他太直白,以至于好半天,何曜青都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甚至还在愣怔中回了一句,“做什么?”。
“做......”叶荀突然就笑了,缓慢地说,“做......爱......人。”。
“爱”字在他舌尖几经辗转,说出来的时候将何曜青整个耳朵都薰红,惊得外间的风吹打树枝都像是更大声了一些。
他那时,正年少,对这世态看不清,只觉得喜欢就要说,把人绑在自己的可见范围内,占有,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也骄傲,张扬,以至于一点爱意都掩饰不住,恨不得告诉全世界的人自己拥有了多么了不得的珍宝。
不曾想,任何年龄段都有这个年龄段该做的事情。
何曜青说得没错,他叶荀确实对自己的人生认知不够清楚。
他这多年,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恨自己年少自负,学不会筹谋才能步步为赢,以至于让叶慎和一切阻止他们的人钻了空子。
这分别的这多年,每一刻都是他为此付出的代价。
但现在,不会了。
——
“何老师”
叶荀又唤了一声,不自觉地,声音里带了些不安和踌躇。
说起来搞笑,他十七八岁的时候,一无所有,对一个自己仰望的人告白时,满是自信和从容。
而如今,他步步算计,有足够的能力扫清一切阻碍的时候,他竟然开始害怕。
连他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何曜青愣愣地看着他,一如多年前,问他,“做什么?”。
何曜青短暂的失神,连带着眼神都是迷茫的。
叶荀仿佛看到多年前的他,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缓缓说道:“何老师,我不是十七八岁那时了,我那时喜欢你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知道我得到了这么好的你。我以为,爱就是和招摇和耀眼分不清的。”
何曜青带着迷茫的眼眨了眨,微微仰视着叶荀。
他听到他又说:“你一直都错了。你不是说希望我去为自我而活,去实现自我吗?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做这件事,因为从我意识到我控制不住我们的走向时,我的自我实现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今天,今天站在你面前的我这般样子。这就是我实现自我的样子,你看还会有什么遗憾和缺憾吗?”
何曜青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又被叶荀打断。
他唤他:“曜曜”。
何曜青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叶荀总会趴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换他“曜曜”。
他说:“曜曜,我想向你索取的从来都不是肤浅的陪伴和慰藉,而是占有。不是我得到你,而是你占有我。我终于有这般能力,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了。我希望你愿意,我要完全虔诚地归属于你。”
何曜青被他蛊惑,说不出话,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没法思考,说不出话。
终于,叶荀错开了一些目光。
又过了许久,他才哑声说道:“你别急着拒绝我,我明天要去发布会,想状态好点。”。
何曜青拉住他的手臂,斟酌着想说些什么,又被他抢先开口。
他指着南边的房间说:“今晚你住那个房间,我要先去睡了,你先想想,真的不要急着拒绝我。就算我,求......你的。”
叶荀说完,根本不给何曜青说话的机会,匆匆跑进房间。
何曜青叹了口气,缓缓地靠在沙发上,揉了好一会儿太阳穴,才起身向房间走去。
房间的衣柜里摆满了衣服,都是叶荀常穿的衣服,他不难想到这是叶荀常住的房间。
看着满屋子的冷色调,何曜青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记忆中,叶荀曾跟他说过最喜欢艳色,觉得艳丽的色彩才能让人感知到生活的滋味。
何曜青随便挑了件睡袍,洗漱好就直接上床睡觉。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情绪的不稳定,只有躺着放空的时候,他才能有安全的独属于自己的时间去思考。
深灰色的被子被揭开,滚落一地的抱枕。
何曜青弯腰去捡,不由得愣在原地。
掉落一地的抱枕七八个,全印着自己的脸。
想到郑言说过,叶荀现在睡眠质量很不好,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能催眠的抱枕,才能勉强睡得着。
他刚开始,还以为是什么艾草这类的助眠东西。
没想到是这样。
突然地,他想到叶荀这些年来都抱着这些抱枕自我催眠,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呜咽。
一整夜,何曜青都在做梦。
梦境如影如幻,在他经历过的各个年龄段切换。
极少见的,他梦到了他妈妈。
自从她走后,何曜青再也没见过她。哪怕是在梦里,他们也一次都没见过。
她梦到她站在当年离开的那个巷口,跟他说:“别怪我狠心,这个日子任谁都过不下去的。”。
何曜青点头,说:“我知道,不怪你。”。
她似乎是不相信,又说:“再给你一次机会,跟我走。”。
何曜青执拗地摇头,满脑子都是河边满脸泪水的何芯。
画面迅速切换到何芯身上,他看到何芯站在叶家大门前冲他招手,说自己现在过得很知足,还说要给他介绍个好女朋友。
何曜青想说什么,话还没说出,就见她举起刀疯狂地向着自己的肚子挥砍,满眼都是擦不净的血......
何曜青惊醒,那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抱枕上的脸正压在自己口鼻之间。
他呆呆地望着头顶上的灯,许久才看了一眼手机,早上十点了。
叶荀的发布会应该也开完了。
他匆匆洗漱完成,突然很想去看看何芯。
这是他第一次没打招呼,就赶往叶家。
何曜青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何强推了何芯一把。
他匆匆过去扶起何芯:“姐,你没事吧?”
“你怎么来了?”何芯有瞬间的慌张,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
她催促着何强,说:“你快走,你说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什么事?”何曜青预感到不对,一把拉住何强。
“钱啊,能有什么事。”何强不知羞耻地对着何曜青嚷道,“要不是这贱人当年悄悄带你跑掉,我们会沦落到今天。”。
“女儿就不是儿了吗?”管家陈姐从头到尾看到了何强对何芯的刁难,实在是气不过,又说道,“你一口一个婊子贱货的,怎么说也是自己孩子,怎么说得出口的?”。
何强一把甩开何曜青,跳起来要去打陈姐,边骂道:“关你什么事?臭婊子!什么儿,她跟我何家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别说了”
“你说什么?”
何芯和何曜青同时开口,紧接着何芯蹲坐在地上哭泣起来。
“什么什么?”何强“呸”了一声,又说道,“她就是个野种,谁知道是谁的,反正不是我们何家的。”。
“你......”何曜青忍无可忍,推了何强一把,不敢置信地吼他:“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你妈跟我的时候她都好几岁了。给她个姓就不错了,给点钱还磨磨唧唧的。”何强仍然在骂,说的话很难听。
何曜青扶起何芯就要走,不准备跟何强再有牵扯。
边上的陈姐忍不住出声,嘲道:“哟,你还挺骄傲呢,一事无成的废物,孩子不是自己的都值得拿来炫耀?不过也好,要真是,还治不了你。不是就好,以后你敢接近叶家,就别怪我报警扰民了。”。
“贱人,你不就是条狗,叫什么......”
何强冲过去,又要打陈姐,被何曜青拦住,他一字一句用尽了多年的修养,对着何强说道:“她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臭小子”何强气急了,吼他,“谁说我一事无成,你就是我最大的成就。”。
何曜青这辈子从没这样恶心过,那种恶心感像是要将胃都吐出来。
也是忍不住,他没控制住吐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