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旧 第26章 第 26 章

莱阳梨丑，呈黄绿色，皮面凹凸粗糙，还带有众多褐色的斑点。

何曜青不喜欢削皮，一口先将皮啃了去，细细地嚼碎咽进嘴里，在边上两个阿姨东一句西一句的询问声之中，似乎又不觉得丑与美有什么容色之差，更何况是和喜欢的关系之别。

在他的眼里，世间的美和丑都是一样的颜色，如果一定要区分，那也只能说是心情的直观表现。

又如此时，一半褐斑环绕，一半嫩白的莱阳梨。

吃进嘴里，香甜充足，就是美。

而喜欢，是不合适的时间，不适合的地点，没准备好遇到的人，心脏狂跳不止的时候，又一脚踩空跌落在他面前。

说美丑，那也是人习惯将事物放在人脸上来看。

美丽的容色谁不爱？但美，本就是千奇百怪。

众生百相，谁都不一样。

“说说呗，小伙子，你看这......”穿花色衣服的阿姨看了看何曜青吃着的梨，差点忍不住说一句“你看这梨都吃了”。

“是啊，结婚了没啊？”穿青色衣服的阿姨赶紧附和，看着何曜青的眼睛里说有光都不为过。

事实证明，八卦是这个年纪这类人群的通性。

这种陌生的没来由的关心，是某些时候何曜青很难拒绝的点。

嫩白的梨肉汁水足，在嘴里炸裂出一片甘甜的水花，得着空，何曜青认真地想了想，说：“这不重要。”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重要了？”穿花色衣服的阿姨急了，忙又问道，“多高多重啊？”

“一米八几吧。”何曜青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又说道，“大概130左右？”

“这重啊......也高......”两个阿姨各自碎碎念着算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地说道，“这姑娘得北方的......外国人吧？”

“北方的外国人？”

何曜青一口啃咬在梨上，汁水在空气中跃出了光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唯恐两个阿姨再说点什么，他赶紧点头，说：“是是是。”

这下，轮到两个阿姨哑口无言了。

她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隔壁座位听他们叨了半天的大爷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说：“隔得远好啊，生出来的小孩好看聪明。”

“嗳，老李，你儿子二胎了没有？”穿花色衣服的阿姨闻言，转向边上的大爷，眼底又是一片挖掘新八卦的亮光。

“一胎都没着落呢。”大爷气呼呼地说，“不然我哪有时间出来玩儿。”

说着说着，他像是更生气了，又说：“现在的年轻人真自私，说什么生小孩影响生活质量，现在物质条件比我们那时候好上千倍百倍了，我们都能养活好几个，他们还养不活一两个？”

“是这样的，我那侄女也是，不愿意谈对象，说什么会打乱生活节奏。”穿花色衣服的阿姨也跟着吐槽，说着想了想，又说道，“有一次，还说什么生孩子会伤害身体，索性单身到底好了。你们说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再说现在医疗条件好多了......”

“别说别说了，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我那外甥女还不是这样，天天看些吵架离婚的，说普天之下的婚姻都是这样，不愿意将就。”穿青色衣服的阿姨叹了口气，又说，“可谁不是将就呢？大半辈子熬一熬不也就过去了，我说老了没一个亲人在身边那才叫可怜呢，她非不听。”

“可是，”何曜青不敢眨眼睛，他听到有人说，“可是，现在住养老院的也多是儿女好多个的呀？”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秒，那声音穿透耳膜直达五官汇通处，一字一句地砸在里面，让他动弹不得。

不知道谁打开了窗，温热的风混着冷气吹过，将来人烟青色的发丝吹起。

他下嘴唇覆着上嘴唇轻轻一吹，将掉落在眉心的发丝吹往一边，露出光洁明亮的额头。

“您好，我可以坐这里吗？”叶荀径直走到穿青色衣服的阿姨边上，看也没看何曜青一样。

“可以可以，小伙子我觉得你有些眼熟啊？”穿青色衣服的阿姨起身让叶荀坐靠窗的座位，转而开始翻手机。

她刚翻出《笑长安》的剧照，就被叶荀修长白皙的手轻轻盖住，他对着阿姨眨了眨眼睛，又说道：“是吗？好多人都说我长得像明星。”

“是很像啊，你......”

“我？我觉得吧，婚姻是亲密关系的一种契约体现，也是人与人之间丧失信任的最直接表现，要人人都能互相信任，结不结婚其实没什么所谓。”叶荀不给几位老人继续讨论自己的时间，三言两语回到了前面他们讨论的话题。

“那孩子总要生的吧？”大爷打量着叶荀，说道，“传宗接代，繁衍生息，古往今来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这是个人的选择，生不生没什么不同。”叶荀靠在座椅上，隐秘的有些开心，隔着一个靠背，他终于离何曜青近了点。

“要人人都这样选择，人类早灭绝了。”大爷似乎有些激动，说着话还呛到了自己，直咳嗽。

“人类本来就会灭绝的，跟人选择生不生关系不大，毕竟这样选择的是少数，倒是跟资源过度利用以致匮乏有关。”叶荀又往后仰了仰，企图透过座椅听见何曜青的心跳声。

“照这么说，不用结婚也不用传宗接代，喜欢谁就喜欢谁好了，人人都搞同性恋好了，反正也没什么区别。”大爷不知怎么想到这么一出，这反讽的话说了还觉得自己言之十分有理。

这可把叶荀给乐坏了，只见他立马坐直了起来，眼里星星点点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好半天才勉强忍住，说道：“是没什么区别啊，还能节约些资源，减缓人类灭绝的进程。”

大爷：“......”一气再气，气得不再理人。

“小伙子你也不婚主义啊？”穿青色衣服的阿姨见大爷不再说话，转而问起了叶荀。

“没有，”叶荀弯曲着膝盖，将脚往后排挪了一下，而后才缓慢地说道，“这要看我对象。”

“这怎么都有对象了？”穿青色衣服的阿姨小声嘟囔道，“其实我们也不是什么冥顽不顾的封建人，网上不是说了‘大清早就亡了’，人是要顺应时代发展的。”

“但我们做父母的，总是希望自家孩子能有亲密点的人陪伴照顾。”穿青色衣服的阿姨沉默了一瞬，又说道，“确实婚姻不过是一纸契约，所以才觉得子女重要，毕竟是跟自己血肉相连的。”

几乎就在这么一刻，叶荀知道，所谓的侄女外甥女恐怕都是自家孩子。

古往今来，人们都有那么一个从众心理，只要自家的与大多数人家的不那么相同，人的本能就是会选择藏着掖着，伪装成别人家的来放在明面上说，不然就是万万上不得台面的。

但这阿姨初心如此，也很难不让人动容。不说好坏，叶荀觉得可悲。

想了许久，他才开口道：“不管是亲人、朋友还是子女，都是讲究缘分的。有一家生四五个孩子，互相不合吵闹打骂终生不往来的；也有父母只喜欢其中一个或是很讨厌其中某一个的；还有几个孩子推脱着把父母送到养老院等死的......”

叶荀抬眼看了这阿姨一眼，微微减轻了声音又说道：“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养老院，贵的便宜的超豪华的，我都去过，里面的人中去世早的都是家里孩子多的。就算是没病也看着病恹恹的，有不少进去几周就没了的，你说是为什么？”

不等阿姨回答，他又说道：“因为执念太深，总是以老祖宗那一套伦理道德来看亲密关系，将血缘这条看得尤其重。人本质上都是需要亲密关系的，但并非仅此一条最适应自己。”

阿姨被叶荀说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说道：“但亲人总不比外人会伤害......”

说着，她停了下来，仿佛过往种种，半生的经验已经告诉了她答案一般，再辩驳都是无力的。

“你年纪轻轻去养老院做什么？”何曜青冷不防开口，替一脸无措又哑口无言的阿姨解了围。

他喜欢这样的旅行，不想破坏人心情。虽然，叶荀的出现已经够破坏人心情的了。

“就随便逛逛，”叶荀终于得以理所当然地回头，看着何曜青的眼睛笑眯眯地说道，“个人爱好而已。”

叶荀去养老院这个习惯是郑然走后养成的，他觉得养老院和殡仪馆一定程度上是一样的，前者始，后者终。

还有就是，他喜欢看那些走过大半生的老人，想看看他们是怎么的过了一生。

他想，能活这么久的人，和那些逃避责任、不做努力、以死解脱的懦夫肯定是不一样的。

叶荀独自咂摸着，思绪还在远处，眨眼之间，冷不防看到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砸一细看，和叶慎当年送到某家养老院当护工的何强一模一样。

大巴车稳稳地停了下来，不知是先到哪一处的景点，那人站在车门前拎着热水壶售卖泡面。

久等啦！

感谢等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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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