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志愿?”
古川绫像是在拆一个包裹,她刚搬过家,最近经常看到她拆东西装东西。
“嗯哼。”
秦昀高考结束,成绩一如既往,此人一朝咸鱼翻身,大爷似的把脚一翘,每天晚上书也不看了、题也不做了,平板电脑放在书桌正中央,除了古川绫的消息,其他事情的优先级一概往后靠。
而且再也不用惦记第二天早起,放心大胆地熬起夜来,整个人的生物钟两天就被古川绫的工作时间全带跑。
“大学志愿的话,我记得你前几天就说,已经截止填报了?”
“填过了。只是一些玩笑话,说我这张脸不去当明星太可惜,现在改志愿来不及了,不如以后到国外学艺术。”
古川绫听着秦昀语气轻松,颇有点“孔雀开屏”的意思,顺着她的意仔细打量一番秦昀的脸,觉得对方实在说的有道理。
“不过,我跟他们说,‘跟我姐比还是差得远’,我们家有一个大明星就够了。”
秦昀一记直球打过来,古川绫一噎,她发现秦昀高考结束简直像封印解除一样,刚上初中那会儿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怎么现在一开口什么都敢说。
当然,秦昀本人没什么自觉,她在外人面前掂量着说,在古川绫面前只是有什么说什么罢了。古川绫活生生一个人,会哭会笑,秦昀不至于没眼力见到看不懂古川绫的脸色,古川绫要是不爱听,她当然闭嘴。
古川绫神色有些不自然,既想反驳些什么,又不想反驳秦昀的意。
“你们外国人真是,说什么都很大胆。等一下,你这是都寄了些什么过来啊?”
“你今年的生日礼物啊?”
“我还以为自己打开了杂物箱。这瓶香水的包装好精致,是你选的吗?”古川绫记得秦昀从没跟她聊过香水的话题,“这是什么?录音笔?”
“香水是朋友帮忙选的。不是录音笔,是个录音挂件,可以挂在钥匙或者包上,比录音笔更方便些。”
秦昀不太会挑礼物,尤其不会给古川绫挑礼物。
给别人选礼物大都选些好看的、贵的、送出去体面的。一旦对象变成了古川绫,秦昀就觉得这个好、那个听说不错、另一个也很实用,挑不出个合适的,哪个都割舍不下,干脆把一堆东西放在一起打包送出去。
“那这是……”古川绫从纸箱底部拿出一本便携记事本,翻了一下,一张照片掉在她手边,她拿起一看,发现是秦昀的照片,“这不是你吗?”
“是啊。”秦昀坦坦荡荡承认。
照片似乎是毕业那天拍的,秦昀还是学生打扮,短发白T恤黑色长裤,坐在教室后排窗边。教室后排的桌椅已经被疯狂的毕业生祸害得差不多了,七扭八歪,还有几个掀翻在地,看不出一点儿行列排布,秦昀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转头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只是上课时偶然走了个神。
配套的桌子不知道被撞到哪里去,没了桌子,倒便宜了秦昀一双长腿,再也不用憋屈在桌下,随意伸着,整个人放松又自在。
古川绫看着照片,感觉自己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下来。
“同学喊我去合影,进门时抓拍的,我觉得氛围不错,适合放在书桌上,就送给你。还有一个配套的相框,你找找,应该也在里面。”
古川绫摩挲着相纸,那天的阳光像是凝固在相纸上一样,还能摸到温暖的痕迹,指尖稍稍一碰,学生时代特有的懵懂纯净就顺着指尖神经一路淌进心脏。秦昀把自己夹在书里,跨越山海而来,只为了成为古川绫生命里的点缀。
古川绫不是没收到过礼物,那些礼物不比秦昀送的廉价。
注视过古川绫的视线大同小异,“礼物”只是个名头罢了,给她什么东西,总是要从她身上剥夺些别的。把华美的珠宝首饰送到她身边,戴在她身上,最后,要把她也变成一件华美的首饰。
没别的用处,摆着好看就行了。
“你会让我的生活变得更美”这种示爱的话古川绫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她确实也曾经为此感动,信以为真,误以为自己是被深爱着的。
直到被秦昀注视。
秦昀注视古川绫的目光,从茫然无措的孩童,到纠结无助的少年,再到现在温和平静,只是单纯看到古川绫就足够,不为从她这里剥夺什么。
也许秦昀真的在向古川绫奢求些什么回报,但秦昀觉得,那都是无足轻重的东西。秦昀当然也曾因“求而不得”而怨怼愤懑过,她没向古川绫掩饰过这些,还没等古川绫解释,这些怨怼转瞬即逝。
古川绫几乎看着秦昀长大,觉得秦昀的脾气跟父亲一脉相承,学会装乖也改变不了她妄为,做事从不在乎别人想什么,只遵从自己的意志,不管古川绫如何回应。
想给你一颗真心,你爱要不要。
擅自把自己的意愿塞得满满当当,飘洋过海而来,再不由分说擅自占领古川绫生活的某个角落,直到落满灰尘。
也不怕别人作践她的真心。
秦昀确实不怕,她澄明坦荡,从不后悔。
“你这个人真是,不讲理,不听劝。”
“不讲理的人是你。”
“古川绫,你明明很想拒绝你周围那些人,但你拒绝不了。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能改变的事,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事。
“但你明明不想拒绝我,为什么还是在拒绝呢?
“你永远也不打算对自己坦诚吗?”
秦昀到最后还是没能看完那场演出。
后出来的刘闻找到秦昀,不知道秦昀在密闭仓库里停留了多久,见到秦昀时,她脸色煞白呼吸不畅,刘闻赶忙去扶,摸到秦昀衣服上沾满冷汗。
路过那门神时,秦昀原本写好的剧本直接变成废纸,不用假扮什么游客,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比游客无害多了。门神断定这两个人没有任何威胁,鞠了一躬,由着他们中场就离开。
原路返回,秦昀又一次踏进长长的旋转楼梯,感觉自己在一步步迈入无尽深渊。
推开门,街区依旧灯火通明,震耳欲聋的喧闹重新扑上来,大量新鲜空气涌进肺部,秦昀方才像溺水者挣出水面一样,大口呼吸,意识重新清明。
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秦昀当天没有回镰江,就近找了家酒店住下,古川绫离开这份“不顺心”的工作之后又去了哪里,秦昀还要找艾丽卡问个清楚。
次日,艾丽卡先找上了她。
“秦小姐,”斋藤给秦昀打来电话,“艾丽卡小姐说,想见一见你。”
“我的荣幸。”秦昀把昨天被冷汗打湿的衣服扔进水里,想了想,又捞出来,直接扔进垃圾桶里,动作里满是厌恶,讲话语气却不为所动,依旧拿腔拿调,“其实我也早就想去拜访一下这位女士,只是人生总有意外,不是每一次‘遇见’都能如愿。希望我们这次能有好运吧,辛苦你转达。”
斋藤发来几个地址。
这位艾丽卡小姐行事,倒比秦昀预想得要客气一些。对方没有直接在自己的店里或者房屋里约见,而是在商务区挑了几家位置很便捷的餐饮店,询问秦昀的口味偏好。
彼此都心知肚明,没有人真是去喝咖啡的,艾丽卡在委婉地示好,暗示秦昀可以放下一些戒备心。
秦昀选了家咖啡厅,斋藤很快回复过来预定的座位号。手机屏幕一亮,秦昀扫一眼斋藤的消息,屏幕又很快暗下去。略微犹豫了几秒,秦昀还是把自己捯饬出个人样,赴约去了。
走进写字楼里,秦昀和一众社畜融为一体,除了模样出挑些,基本就是个商务人士的样子。底层商铺里,秦昀望向预定的座位,艾丽卡已经在等她了。
还没到休息时间,咖啡厅里顾客寥寥,都在专注各自的事情,除了店员和艾丽卡,没人多注意秦昀一眼。
“初次见面,你和我印象中真是大不一样了。那边的店员小姐,麻烦,之前点单的咖啡和蛋糕,现在可以制作了。”艾丽卡招呼秦昀落座,欣慰地看向她,语气像个长辈般怀念,“不知道你的口味,记得古川说你不太喜欢喝美式,就擅自点了拿铁。”
艾丽卡的态度让秦昀有些抗拒,她表现得似乎古川绫与她很要好。
秦昀确实不爱喝美式,古川绫曾经跟艾丽卡提起过自己,可从没跟自己提起过艾丽卡。
“初次见面,您也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礼尚往来,秦昀一直以为“隐退的艾丽卡”是位上了年纪的阿姨,没想到见了本人才知道,也就三十出头,比古川绫大不了几岁,“您比我想象中年轻多了。”
“啊呀,你果然是大变样了。”艾丽卡被哄得一笑,又露出那种长辈的神情,“明明几年前还不是这个样子的。头发留长了,模样也变了,以前跟个假小子似的。现在看上去,完全是成熟可靠又有魅力的大人,古川如果见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也会很安心的。”
“怎么会,”秦昀顺着艾丽卡的口风往下接,“您知道的,我一向有什么说什么。”
“确实,古川可为此头痛过一阵子呢。”艾丽卡神色一黯,“她以前又烦恼,又把你的照片放在钱包里舍不得拿出来,我第一次见到那张照片,还以为她恋爱了。”
原来那张照片被古川绫带在钱包里,难怪没在古川家看到。
“我知道你是为她而来的,斋藤前几天被你吓得不轻。那么,你现在知道多少了?我该从哪里说起才好?”
“您可以当我一无所知。”
艾丽卡像是陷入了沉思,秦昀不催她,尝了艾丽卡为她点的拿铁和蛋糕,客气地夸了一句“好品味”。
“古川说你一直成绩很好,在很有名的学校读书,现在是……在读修士?”
“谈不上很好吧,明年夏天毕业。”
“真厉害啊,古川说,她和你不能比,她连大学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用提了,勉强读完中学。”
秦昀没接话,艾丽卡自顾自回忆,三言两语概括自己的一生。
“我独自来到东都,在别人的介绍下进入风俗业。我没什么本事,但是‘公关’做的还不错,赚了钱,后来年纪大了,就自己做老板。”
“我并不觉得您年老,换句话说,您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对‘公关’来说,年龄是残酷的。不提也罢。古川租住我母亲的一间屋子,跟我有些交情。我记得她搬来时,你刚读大学?好几年前了,那个时候我们还不太熟悉。我只知道她跟我一样,也是独自离开家,实在没什么选择,经人介绍才做了这一行。对了,你知道她的工作吧?”
秦昀心想:介绍?说得可真好听。
艾丽卡看到秦昀的表情,心下了然。
“我知道了古川家的事情之后,心想,这个孩子我得拉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