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江是一座小小的离岸岛,从大陆过一座大桥就到,乘车或是步行都很便利,拜这座大桥所赐,这里常年挤满了游客。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镰江居民便靠游客活着。
游客们不约而同地白天过桥上岛、夜里过桥离岛,桥上的人流非常默契地保持着同样的行进方向,只有两个时候例外——日出、日落。
太阳快要落山了,岛上的人无论是步履匆匆还是闲庭信步,纷纷停下脚步,随意地在某片空地“占山为王”。
天气谈不上好,云层比平日多,从一个方向朝着另一个方向飘动。太阳没了往日的嚣张,偶尔趁云层不注意,从间隙中透出光热,在海面上投下一层丁达尔效应。等层云回过神,仅剩的光热又被吞噬殆尽。
命运不眷顾,来旅行却没赶上个好天气,层云遮挡之下,太阳有心无力,今日来客注定与这场盛大的海葬无缘。
游人迎着风,被冰镇冷饮激得牙齿打颤,同行人大笑,抢过冷饮放在一旁,递上一块刚出炉的鲷鱼烧,一阵海风刮过,两人齐齐紧了紧衣裳,后悔没注意到早晚温差大,该多带一件外衣出门。
又一个盛夏离去了。
“刚买的热茶,您似乎比我更需要它。”
游人转头,看到一位戴着墨镜的年轻女士向他递来一瓶茶饮,她一身浅色家居服,穿着随意到好像只是下楼来散个步。
她生了一张亚裔面孔,但英文讲得好极了,几乎听不出口音,游人一时猜不出她的出身。
“多谢您的好意,也许我应该付给您一些钱作为报偿?”
她哈哈一笑,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不必了,我们华国人见不得别人受冻。”
“我……”
“我建议您尽快吃完手里的东西,”她及时打断,指了指一旁的警示牌,“这里的海鸟可不是好对付的,小心它们来抢夺您的食物”
话音刚落,两只海鸟不知从哪个角落出现,厉风一般掠过,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与游人一番撕扯,人与鸟搏斗,渐渐落了下风,海鸟叼起战利品,耀武扬威地飞走了。
其他游客见了,赶紧护好自己的食物。
“噢!”游人懊恼,“这些可恶的海鸟!为什么要来抢我们的食物!”
她坐在石质栏杆上,近距离围观了这一场恶战,两手插兜,见人类同伴被夺食,心里没有半点物伤其类。听了游人的话,居然一板一眼地探讨起海鸟的生存问题来:“我对这个领域没什么了解,只是瞎猜。也许,是人类破坏它们的栖息地在先,它们不得已,只好如此,以求共存?”
“就算如此……”游人怒气渐消,竟真跟着她一起思考生态问题。
“也许这座岛就是这个样子吧,不然就活不下去。”
游人闻言愣了一愣,隔着墨镜,看不全她的神情,只觉得她话里有话,心里莫名随着泛起怜悯:“那……希望它们能飞去更远的地方,在某片自由的海域上,过它们原本应有的生活吧。”
“不可能的。”
“什么?”
游人看向她,发现她并没有看自己,她跳下栏杆,面朝大海而立,只留给游人一个背影,游人意识到她根本没在和自己对话。
“它们生于此长于此,早就与这里融为一体了。如果依照着这里的法则生活,说不定也能自欺欺人,假装安稳度过一生。如果有人告诉她们‘自由’是什么样子,她们当然会心生向往,但这里由不得她们做主。”
她回过头,背着光,游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感觉她似乎是笑了一下。
“它们飞不出这座岛,坠亡是它们唯一的结局。”
在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太阳溺亡了。
“请别理会我的胡言乱语。”她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腕表,“和您讲话很愉快,但很遗憾天色已晚,我立刻要去赶飞机,无法奉陪了。祝您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游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觉得她也许再也不会踏上这座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