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剑救不了明时派 第3章 桃李春风 003

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睁开眼时才发觉已是深夜。

烛光昏黄，房间里一片寂静，窗外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得窗纸微微晃动。

就在她以为可以稍微喘口气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声音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得极稳。

“笃，笃”

霖玥房内还点着灯，不好装作已经休息，只能轻轻咳了两声，示意屋内有人。

片刻后，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修长的黑色身影出现在门口。霖玥定睛一看，心头“咯噔”一下，呼吸都险些停滞了。

月光勾勒出的那张脸，和推她下山崖的男鬼分毫不差。

男人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动作从容地进了屋，他将药碗稳稳地放在桌上，又搬了张凳子，施施然坐到她床边，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霖玥略显僵硬的表情。

“醒了就把药喝了吧。”他语气平淡，低头看了一眼药碗，又补充道，“虽然师父说你没什么大碍，但平日练功太过，难免伤到内里。”

说完，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似是要替她把脉。

霖玥皱起眉头：“你做什么！”

男人的手停在半空，像是被她的反应惊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伸出的手，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缓缓收回手。

“是我唐突了。”那双深沉的眼睛微微垂下，主动后退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床边投下的影子慢慢重叠又分开，室内一时静得连布帛摩擦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霖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张脸和那个杀人凶手分毫不差，但他的动作却截然不同。他没有试图杀她，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若是想杀她，他大可以下手更早，没必要煞有介事地端一碗药过来。

霖玥暗自咬牙，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他对这个世界比她更为了解，若是她轻举妄动，只怕会有性命之虞。

这样想着，霖玥深吸一口气，轻咳一声“我刚醒来，有点不太习惯。”

男子目光微微闪了闪，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随后，他的神色微微一松，语气也柔和了几分：“好好休息吧，师父说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太过疲惫，修养几日便好。”

说完，他转身离开。手掌轻轻搭在门扉上时，微微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记得把药喝了。”他平静地补充了一句，随即推门离开，门板轻轻掩上，将他的身影隔绝在夜色之外。

霖玥这才长出一口气，原本攥紧的手指微微松开，却发现指尖已经冰冷。她伸手按住额头，眉头紧锁。

她看向桌上的药碗，眸光浮现几分冷意。

一夜难眠，霖玥做了许多奇怪的梦。

这一觉她睡得极其不安稳。梦里时而昏天暗地，时而刀光剑影，她看见一个披着暗色的身影在山间疾驰，长剑挥落时，鲜血如画卷般铺满天地；又见山崖上的夜风呼啸，熟悉的身影站在崖边，长发飞扬，背后是月光如水，正冷冷地俯视着她。

画面如镜头般不断切换，偶尔有片段浮现，像零碎的记忆片段，梦境逐渐模糊，她听见有人低声唤她的名字，像是从夜风中飘来的一声叹息：“霖玥——”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砰砰直跳，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一般。她怔怔地望着摇曳的烛火，橘黄色的光芒映在昏暗的屋顶上，烛泪沿着烛身缓缓滑下，长长地挂在蜡台边缘。

“……梦？”她低声自语，抬手抹了抹额头，发现手心全是冷汗。

刚刚的梦境虽然支离破碎，却不是毫无意义。那些浮光片影间的信息，像是她对这个世界的某些回忆，虽然模糊，却总归给了她一些线索。

这具身体属于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修仙者，她所在的门派名为“明时教”，是江湖中传承百年的大派，而她本人更是现任掌门的亲传弟子。

教主蔺坤即是今天来看她的银发女子，自她记事起便是如今的模样。原主自幼长在宗门，少年时便拜蔺坤为师。蔺坤座下共有三个徒弟：楚奕、季熙祺和原主霖玥。

楚奕出身世家，家世显赫，不仅富甲一方，更与江湖中许多世家门派交情深厚。霖玥模糊的记忆中，花柳繁华之地，酒肆豪饮之时，他总是喧闹场合的中心，原主似乎也很信任他。

和男鬼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叫作季熙祺，他无父无母，自述幼年流落乱世，在育婴堂长大，十多岁才上山来，从外门杂役弟子做起，因为擅长医术，被蔺坤收为弟子。

近些年，季熙祺几乎成了明时教的大管家，不仅掌管宗门大小事务，还与许多世家门派维持着密切的联系，俨然是个内外皆通的关键人物。

霖玥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片段——原主对季熙祺并无太多亲密的印象。两人的关系，更多像是礼貌而疏离的同门。

一觉起来，天色已微微泛白，房内的烛火早已熄灭，只余几缕薄烟袅袅升腾。

霖玥睁开眼，第一个想法就是离开。从记忆里来看，男鬼……季熙祺，虽未实际掌权，却能安排大小事务，万一他哪天对她痛下杀手，该如何是好。

霖玥盘腿坐在床上，分析当前的形势。

这明时教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派，掌门的亲传弟子若突然消失，必定会引发轩然大波。即便门派高层只是装样子，也绝不会对她的“出逃”坐视不理。她势单力薄，对这个世界的规则还知之甚少，缺乏反制手段，逃跑的下场无异于羊入狼口。到那时，解释不清不告而别的原因，恐怕会死得更快。

霖玥揉了揉眉心，现在看来，蔺坤对她还算和善，不如先留在宗门，摸清情况，再做打算。

她回想起楚奕提到过，蔺坤近期似乎给她安排了外出任务。这个线索让她一下睡意全无。霖玥目光扫过窗下的案几，桌上散乱放着几张纸，却多是习武心得和练功笔记之类，显然没什么有用的情报。她抽下一卷书架上的史书，翻开来看。

这是本朝年间修的史，字里行间满是对前朝帝王苛政之疾痛控诉，称其“欺名盗世，纵欲乱国”、“引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书文愈批愈烈，列出几十条罪状，霖玥一扫而过，总之民不聊生之后本朝便是新的气象，书里画风骤变，当朝皇帝“拨云见日，革弊求新”，简直如劝善文一般。

她快速翻到书末，合上书页，长叹了一口气，书中内容虽未尽可信，但至少让她对这个世界的背景有了些许了解。

待放下书卷，已是红日三竿，霖玥起身，按照记忆穿好衣服，预备去蔺坤面前回话，尽快离开。

但在此之前，她有一件事要去确认。

霖玥推开院门，眼前的景致与她失去意识前的公园判若云泥。

遍布的水泥台阶、路灯下堆积的枯叶，以及常年无人修缮的锈迹斑驳的护栏皆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佳木扶疏，几只鸟雀扑棱棱穿梭枝头，沿路奇花簇拥，灿若织锦，幽香似有若无。

她抬头望向北方山巅，一座飞楼插空而立，檐角高翘如振翅之翼，半掩于轻薄的云雾中，朝阳为之染上一层温润的金辉，恍若仙境。

霖玥环顾周围，跟在那些手握兵器的弟子身后。为了显得自然，她每隔几步便悄悄换一个目标尾随，再凭着模糊的记忆，终于找到了练武场。

明时教以武、医两道立教，主峰上的空间分布也颇具讲究：除门派议事的主殿外，占地最大之处便是演武场与炼丹房，甚至两者相邻。若有人在演武场被打晕，倒也不用担心，几步路便能就地医治，堪称体贴入微。

练武场地势开阔，霖玥一眼就看到西南方向围起一大群弟子，人群中央，金色雷光炸现，轰鸣之声回荡四方。

......跪求护眼模式。

待离得近了，她才看清电光中心是一位俊目狭腰、剑眉入鬓的青年。他气势凌然，周身的雷光渐渐散去，场边另一位弟子却狼狈不堪，双手举起护盾，护住自己免受余波侵袭。然而这护盾几乎耗尽了他的全身灵力，护盾撤去时，那弟子已面色惨白，气喘如牛。

他勉强以剑撑地，朝着雷电男子抱拳低头，声音虚弱却依旧恭敬：“霆苍师兄，我输了。”

霖玥挑了挑眉，这就是那个一巴掌拍她身上的霆苍？

霆苍爽朗一笑，主动上前拍了拍那弟子的肩膀：“师弟天资聪颖，只是师兄我修炼日久，略胜一筹。方才你出手时节奏稍显凌乱，若能调整气息，威力必将倍增。”

弟子听闻，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但霖玥注意到他被这一拍，脸色又白了几分，显然是被雷光余威震得气息不畅。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长出一口气，两名穿着长袍的弟子立刻上前，将他一左一右扶住，小心翼翼地送往炼丹房方向。

场外救援队是吧。

霆苍意犹未尽，目光扫过四周。霖玥耳力好，隐约听到有人与同门耳语“好想让师兄打一顿，但怕他一不小心把我打死了……”

“……”霖玥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那弟子，又看了看身边许多跃跃欲试，想要上前与霆苍一较高下的弟子，深感在明时派修炼好卷。

她深吸一口气，踏出一步：“霆苍。”

现在不上，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若是要下山，她必得保证自己能活得下来，若是连自保能力都没有，岂不是找死。

她留了个心眼：打不过没关系，大不了就说身体没恢复好。最好还能在他手上受点伤，以此为借口“养病”几个月，争取时间再从长计议。

赢不赢的她没把握，看霆苍这恨不能电尽天地万物的架势，挨一两下问题不大。

霆苍看见霖玥从人群中走出，面上不显，心里却直打鼓。

——那可是霖玥！

他五岁上山，和霖玥算是同辈，自小便听师父念叨她武艺卓绝，譬如今日去主峰观演看她舞剑筋骨甚佳好想收为徒弟可她偏要拜蔺坤为师蔺坤有什么好的＆＊％＃@％…％＆＃＊％＆＃＊@

呃，后边他忘了。

当时他年少轻狂，自觉家学渊源深厚，青缘峰的长老们又极为看重他，哪里服气过任何人。直到师父亲自拎着他去演武场，点名让他挑战霖玥。

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他才过了三招，便被霖玥打得满头冷汗，勉强拖到第十回合，就被她一剑架住要害。比他矮一个头的剑修气势如山，将他彻底压服。

霖玥守擂十余载，几乎打遍同龄修士，未尝一败，堪称传奇。

昨天他来主峰办事，正好看到霖玥在演武场，他本就是个武痴，始终渴望再和她堂堂正正地打一场，看到霖玥在此，心中一热，当即请战。

起初两人你来我往，旗鼓相当，正当他觉得多年苦修终于有了成效时，霖玥突然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

拳势已经凝聚而出，他根本来不及收手，雷拳轰然落下，直击她右肩，霖玥硬生生被拍在了场周护盾上，全场哗然。

——天可鉴，他不是故意的！他找自己兴奋过头的师父说清原委。后来听说霖玥醒了，楚奕还专门给他传音，说师姐没事。他这才松了口气。

不论如何，他始终希望能再与她一战，堂堂正正，不留遗憾。

眼下，霖玥从人群中走出，动作依旧干脆利落。她取过架子上的长剑，目光平静，剑锋微敛，锋芒却直指向他。

“师弟可愿一战？”

霆苍心中猛然一震，但随即战意熊熊燃起。愿不愿？当然愿！

霆苍相信，身为武者，霖玥不会轻易拿自己开玩笑。既然她选择出手，必然有足够的把握。他自然也不再犹豫，朗声回道：“请师姐赐教！”

“来！”霆苍双手结印，刹那间灵力化作实质般的金光，如同流星坠落，直逼霖玥而去。

霖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摒除杂念，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身体对外界的反应上。她没修过仙，更不知道这什么金光术有多厉害，能依靠的唯有身体对于危险的本能记忆。

有用！虽然体内灵力运转微滞，但她勉强侧身避让，金光擦过衣袖，激起一阵焦灼气息，震得她连退数步，地面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师姐这身法，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场边有弟子低声议论。

霆苍略略迟疑，攻势稍缓。

“继续。”霖玥目光如锋，体内那股桀骜的灵力依旧与她较劲，却在极端的刺激下逐渐与她的身体形成微妙的默契，按着某种本能的轨迹流转。

霆苍不再迟疑，金光再度汇聚于双拳。他拳风凌厉如锤，每一击都裹挟着雄浑灵力，激得空气震颤、气浪翻滚。连观战弟子也忍不住屏住呼吸，唯恐被余**及。

霖玥连连闪避，足尖轻点，借灵力流转的力量腾跃躲闪。

两人攻守相交，迎面而来的拳风忽强忽弱，耳畔风声呼啸。

一来一往数百回合间，霖玥的目光始终锁定霆苍的攻势，脑海中飞快剖析他的动作——霆苍每一拳落下前，右手都会微微一颤，那是灵力汇聚到极致时的细微反应。

她的机会来了。

再一次闪避时，她足尖轻点，身形骤然侧转，趁霆苍蓄力之际，欺至霆苍身侧！

这一瞬，空气似乎凝滞，时间在她的意识里被拉长。她瞥见霆苍微微一愣，但战斗本能让他迅速回神。

突袭！

剑光未出，霖玥手中剑已酝酿十足威势，寒光吞吐间，剑气如风雷破空，直袭霆苍身侧。

她正要出剑，却见一道青光掠影而来，准确无误地封住她的剑势。霖玥剑锋微偏，霆苍及时后撤，然而衣袖未能幸免。

只听“嘶啦”一声，霆苍半边衣袖飘然落地，露出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围观弟子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急切低呼：“快拍，快用留影花拍下来！”

剑光如织，却是楚奕身影一闪，抽出长剑翻身入阵，他一袭织金红色交领长衫，动作优雅，剑锋却犀利如蛇信，银芒闪烁间，将霖玥的进攻彻底拦下。

他微微一笑：“得罪了。”

剑光如雨，楚奕的剑气细密如丝，织成一张青色大网向霖玥罩下。

霖玥咬了咬牙，提剑迎战。两人虽是同门，剑法却大相径庭。霖玥擅长简洁利落的招式，讲究一击必中。楚奕的剑招则步步为营，杀机暗藏。交手越久，霖玥反而逐渐找回对剑法的熟悉感。她踢起几块碎石干扰楚奕的脚步，伺机寻找破绽。

剑气交错间，空气被激荡得轰鸣作响，强劲的灵力卷起一阵尘土，几片枯叶被气浪撕裂，像破碎的羽翼飘散开来。

霖玥渐觉体力不支，心中暗自计较：速战速决。

她后撤数步，正好退入霆苍的攻击范围。霆苍早已蓄势待发，见此机会，掌心雷光大盛，声若惊雷：“师姐，接我一招！”

灵光骤然绽放，金色雷光直袭霖玥身前。霖玥足尖一点，身体轻巧转身，如燕子掠水般飘然落至场边。

“轰！”楚奕的剑意与霆苍的雷光交锋，刺耳的爆鸣声响彻整个演武场。青色剑气被雷光撕裂，金光也被剑气消弭大半。剑气纵横，清风为刃，掀起地上尘烟滚滚。

“妙啊！”场边一名弟子忍不住惊呼。

亦有弟子狐疑低语：“师姐风姿依旧，却又添几分游刃有余。但从未见她这样打过，莫非师姐受伤一趟，还领悟了新剑招？”

烟尘散尽，霆苍和楚奕两人立于原地，衣衫微乱，皆已面露疲态。

霖玥也好不到哪去，她站在场边，低头整理衣袖，装作语气淡然：“辛苦两位师弟了。”

她心里明白，这是取巧的胜法，却也从这一战中掌握了灵力的基本运转，摸清了自己目前的极限。

“师姐...”霆苍喘着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你是故意的？”

“一场较技，两位师弟各有所长。”霖玥浅笑，“方才不过借机为你二人相互切磋，助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