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入高三后,班级的体育课改为两个班一起上,节省时间,也好安排后续课程。
男生人多,自由活动时间凑在一起便喜欢上场打球,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司遥原本跟张承宜和另外几名女生压操场,她们刚练完投篮,又跑了两百米小测,出了一身汗,得散步缓缓劲。
吴迪忽然从跑道那头蹦出来,怀里抱着个篮球,气喘吁吁:“打、打起来了,你们快去看看!”
司遥跟张承宜面面相觑,顾不得继续擦汗,忙跟着吴迪跑去篮球场。
吴迪本来就很浮夸,说话从来咋呼,等到司遥跑到球场,并没见着什么山崩地裂的火爆场面,周慕臣靠坐在场栏边,身旁围了几名平日关系交好的同学。
有人给他递水,有人给他扇风,他脖子上挂了条小毛巾,眼下怒视着前方不远,像只憋着怒意的大狮子。
他别扭地曲着腿,小腿肚敷了个冰袋,见司遥走近,下意识想站起身,无奈又闷了声长长的“哎”,只得老实坐在地上。
她蹙眉打量着周慕臣,一时没开口,循着旁人略带敌意的目光望远,只见球场对面,眼镜男陪着简寻站在场边,他手忙脚乱地接过一位女同学递来的半张纸,震手抖开,拿到简寻面前。
简寻低声道谢,拿着半点纸抬手擦在眉角。
她一怔,才察觉他脸上挂了彩。
“怎么啦?”司遥微微弯腰,盯着那冰袋,没瞧出周慕臣有什么大毛病。
他撇了撇嘴,不愿开口。
身边的好哥们积极充当发言人:“那转学生心高气傲,被断球反身就撞上来。我靠打球还是打人?真是打乡下野球打惯了。”
他是隔壁班的,跟周慕臣和司遥是初中同学,彼此关系不错。
吴迪在旁欲言又止,抬眼看了看神色意外的司遥,扁扁嘴,不说话。
“撞哪了?”司遥指了指他的小腿,像在确认。
周慕臣:“脚崴了,歇一歇就好,我没事。”
他咧嘴冲司遥笑着,好似很享受她对他的关心。
谁料司遥问:“他撞你,为什么反倒受了伤?”
她直起身,又朝简寻望去。
他额角的创口仍没止血,可那破破烂烂的半张纸并不顶用,简寻把染满血渍的纸团揉在掌心,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了司遥一眼。
她心底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想问问原因,也想知道他伤势如何。她起了这个念头,步子已提前迈了出去,行动比想法更诚实。
周慕臣没喊住她,蹙眉望着她走远的背影。
司遥走得越近,总算看清楚简寻脸上的伤痕。
破了一道斜长的口子,从眉头到额角,此刻伤口两侧微微泛起干涸的痂,可更深的创面仍在往外沁血。
她愣了愣,只觉画面触目惊心,似乎要比周慕臣更严重。
她忙从裤兜里翻出尚未开封的柔纸巾,也没觉得不妥当,抽出一张便往他额角按去。她想替他擦去血痕,往前靠近,胳膊奋力伸直,仰起下巴,他往后退了一步。
司遥一瞬错愕,脸颊稍稍染粉,即刻间停下了这不应有的亲近。
纸巾递过去,简寻接过,低声说:“谢谢。”
他囫囵擦了几遍,用去两张纸巾,这才有止血的迹象。
眼镜男在旁提了个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简寻,你还是去校医室看看吧,别搞得要缝针就麻烦了。”
司遥恍然醒悟,也说:“对,你快去,要我跟你一起么?”
简寻好似有刹那晃神,眸色稍闪,耷拉着眼望向司遥,神情有丝古怪。
半晌,他冷冷道:“不用,你去看周慕臣腿断了没有。”
他撩起唇角,扬展极为不齿的弧度,发出一声冷嗤,语气里满是嘲讽,转身便走。
司遥顺着他的话端下意识朝周慕臣望了眼,四五个人围拢着对他嘘寒问暖,有男有女,递水的送纸巾的蹲下来查看伤势的……心底有些无奈,至于么?
再回头,只能掠见早已走远的简寻,还是那道孤孤单单的身影。
她轻叹,捏了捏半空的纸巾袋。
眼镜男在旁嘀咕:“技不如人就硬抢,三打一被人断了球,面子上过不去肘击伤人还有理了,也不知到底谁丢脸……”
司遥不看球,也不懂专业术语,但听着眼镜男的低诽,云里雾里却似摸着些苗头。
这么看来,周慕臣身边的狗腿绝对偏帮太过。
她远远看了看球场那头,对张承宜作了个手势,好闺蜜心领神会,从另一边拐出球场,两人挽着手走回教室。
“你很不对劲噢!”张承宜撞了撞她的腰,“不会真有情况吧?”
司遥嘟囔:“没有。好歹承了他的情,我关心同学也不行?流血可大可小,吴迪又说得那么夸张,我还以为他们真打架了呢……”
张承宜忽然假咳了几声,凑近她耳畔,“我听吴迪说,周慕臣成绩被连压两回,球场上还被他抢风头,一时气不过,有点恶意撞人的意思……简寻脸上的伤是隔壁班那男生弄出来的,要不是他反应快躲开了,差一点点就撞到眼眶。你想想看那伤口的力度,万一真……”
她没再说下去,也不敢随意揣测莫名的恶意,毕竟,他们之间又有什么过节?或许只是男生在篮球场上一时上头罢了。
司遥怔了怔,很难将周慕臣与“心胸狭隘”联系到一起。
他以前也并非次次稳坐年级第一,就算不是简寻,也有可能是别人,下次努力再考好些便是。何况成绩起伏实在寻常,又何必要这么较真?
又听张承宜说得有板有眼,惊心动魄,不免也有些后怕。
体育课还剩十来分钟,她跟张承宜回了教室,又找了个借口出门,直奔生活区。
校医室在饭堂隔壁,一栋单独的宿舍楼的底层。房间宽敞明亮,推门便是看诊台,摆了听诊器和简单的医疗用品,可校医并不在屋里。
司遥略微迟疑地站在门边,朝里怯生生地问:“请问老师在吗?”
无人应答,只有老式挂壁空调在旁发出低呜。
她往里走了几步,才发现桌上摆了个临时外出的牌子。
就在司遥打算离开之际,里头的帘幕忽然被人扯开。
她回头,与他视线相逢。
简寻坐在病床,额角伤口处理到一半,上了药,但还未包扎。
司遥当即眉眼舒展,忙笑着走上前,关切地问:“已经止血了吧?”
简寻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他原本疏淡的脸色已有波澜,难得,这些细微的变化发生在同一天,间隔时间这样短。
他沉静地打量着莫名其妙追来的小姑娘,斜阳透过房间明亮的窗户洒在她瓷白的面上,流光溢彩,白到有些角度近乎透色,眼睛圆润明亮,饱满的唇瓣和秀致的鼻尖,像个被保护得极好的娃娃。
而她特地来看他伤势如何。
他指间捏着一块医用无菌敷贴,准备扬手贴在伤口上。
司遥注意到他的动作,忙说:“我帮你!”
她眨了眨眼,弯起嘴角对他笑。
“你还能看见自己脸上的伤么?”她给的理由无懈可击,简寻也没打算跟她争。
他松弛地垂着长臂,穿着宽松的蓝白校服,裹着高中男生特有的青春而略显健实的身体线条,覆盖格外好看的薄薄一层肌肉,周身洋溢着年轻年少的气息。
头发修剪得不长不短,符合学校标准,有几缕碎发挡在额前,简寻眸色深深地望着她,司遥心无旁骛。
她伸出一根食指,替他轻轻撩开碎发,随后接过他手里的无菌敷料,撕开复合纸,小心翼翼地覆盖伤口。
简寻吃痛,下意识皱了皱眉,并没有躲开。
司遥目光下落,紧张地望着他:“碰到伤口了吗?”
他摇头,眼眸遽然抬起,两人视线交汇,司遥觉着自己呼吸都滞缓了一秒,不是被吓着了,而是,被他的浓墨深刻的眉眼晃了一下。
学生时代大家循规蹈矩,穿一样的校服,留着相似的发型,没有打扮格外出挑的渠道,小心机小细节,只能是锦上添花,不能扭转一个人本来的样貌。
所以,像简寻这样出类拔萃的好模样,便尤显得过目难忘。
他眸底清亮,流淌着日光照在水中的斑斓粼光,透着些冷,此刻看向她,增添了些许温和之意。
他从病床落地,自然而然地避开了稍稍距离,循着那异物感明显的敷料往上,循着边缘再度按压贴紧。
司遥抿了抿唇,也往后退了几步。
简寻去水池洗手,冷不防问她:“你男朋友腿断了么?”
司遥的脸霍一下涨红,神色布满错愕、惊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那般:“他、他不是!”
简寻转眸觑她,闷出声哼笑:“不是就不是,你急什么?”
司遥被噎了一下,登时不知该说什么,呆愣愣地望着简寻,他已将纸巾扔进垃圾桶,提步往外走。
高大的身影横在前面,她慢吞吞跟在他身后,语气迷糊:“我跟他,还有张承宜,都是从小认识的朋友,就是这样而已。”
司遥没有意识到,她根本不需要跟他解释。
简寻眼眸稍敛,唇边撩起极浅的弧度,复归平静。
两人结伴走回教学楼,周边的有各式各样的目光飘来,而简寻如若无睹,兜开椅子坐下,徐徐翻书。
司遥先去了趟英语老师那儿,最终决定不参加英语辩论,老师也不勉强,只说尊重她的选择。
等到她回到教室,上课铃响,周慕臣挤在嘴边的话被压回了肚子里。
最后一节课本是自习,李天铭空出时间,特地来四班改为答疑,同学们一时间正襟危坐,不敢散漫。
放学后,司遥跟张承宜去了饭堂,周慕臣今天不在学校晚修,打球又崴了脚,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作陪,只得怏怏不乐地出了校门。
司遥有意多留些时间给简寻英语答疑,她提高了做题速度,也尽量不那么主动问数学题。
简寻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嘴上没说什么。
晚修结束,今天又稍稍迟了一些,倒不是简寻有意拖延,而是司遥改变策略后,她发现自己并不能如预期那般掐着时间完成任务。
这颇有些令人哭笑不得的无奈,连累简寻陪她一起拖堂,不多不少,迟了半个小时。
教室里已没有其他同学的身影,两人默契地背了书包,关灯,离开教学楼。
林荫道落满黄澄澄的路灯,司遥踏着光点往前,简寻一如既往地沉默。
还没走出多远,司遥接到老妈的电话,学院召开临时会议,她没办法来学校。
而司嘉年这几日在外市出差,今晚司遥得自己回家。
她挂了电话,并没有因为小意外发恼,从容地低头点开导航软件查路线,从二中回她所住的小区不算近,地铁得转两条线,出站还要步行五分钟。
简寻瞥了一她眼,忽然问:“司遥,三明治在哪里能买到?”
司遥的注意力瞬间被他拖了出来,两人并肩走出校门,对面商场的巨幕广告正巧切换成某部电影海报,深海的太空背景,刺目的光源投到马路对面,映在二人青涩的面庞。
司遥指了指商场的方向:“你饿了么?我带你去,正好我也有些饿了。”
简寻轻轻地点头。
两人钻进商场负一层,临近闭店,人烟稀渺,两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在其中格外显眼。
沿路有不少店员略带玩味地打量过来,眼神古怪揶揄,不说话,隐隐笑,仿佛联想到许多关于青葱时代的爱情故事。
司遥停在面包店前,收银台的年轻男生在做清洁,里头的烘焙房已撤了场,能选的商品不多。
还有一份三明治,司遥喜欢的芝士碱水包已售罄,她退而求其次,买了包牛乳吐司当早餐,又选了几款新品。
她端着一托盘的东西走到收银台,简寻跟着她,收银员犹豫了几秒,开口:“会员手机号报一下,一共是……”
他下巴点了点显示屏。
司遥理所当然要买单,毕竟她贪吃好新鲜,挑选的商品多。
谁知一只大掌豁然格在她面前,简寻已把钱递了出去。
收银员笑着接过,慢悠悠地收银打单找零。
司遥瞧着那串三位数字,心底有些不安乐。她无意刺伤简寻的自尊心,可,她也知晓简寻的生活费应当没那么宽裕。
三位数的花销,足够在学校饭堂吃一周的套餐。
简寻提着纸袋,见司遥脸色有些古怪,只说:“走啊。”
她埋头跟上,小巧的身影几乎被简寻遮挡。
“简寻,谢谢,我把钱还给你。”她琢磨了片刻,卸下书袋准备掏钱包。
他顿步,停在分岔路口,往左通往地铁站。
“不用。”他抬指,干脆地按住她的拉链,轻易将书包背带拉回她肩头。
他转眸看了眼进站通道,回正视线,望着司遥说:“我送你回家。”
地铁车厢晃晃悠悠,转弯时更显颠簸。
他们不算太走运,上车时没有位置,还好人不多,便一起站在门边角落。
司遥第一次坐地铁已经是七八年前,田悦带她坐了个来回。那是小学某次实践课作业,老师要求学生观察地铁上的乘客,把这节车厢的乘客分门别类写一篇总结报告,目的为了锻炼学生的观察力和记叙能力。
在那之后,司遥鲜少地铁出行,公交车倒是偶尔坐一坐,宽敞明亮,还能打量街景。
眼下,她扶着握杆,背着书包乖巧而安静。简寻站在她身旁,伸手抓着车顶的拉环,不动如山,长久维持着身体平衡。
可是再平稳,两人也难免被惯性甩到一起,她贴近,鼻腔里钻进丝缕沐浴露的淡香,清新干净。
司遥心跳怦然,只觉得有些乘客的目光难免落在他们身上。
本来么,青春年少春心萌动,何况还是两个样貌格外出挑的学生仔,自然吸引更多注意力。
地铁转线,司遥有些迷糊,简寻在前方带路,她跟在身侧寸步不离。
再坐了两站,地铁提示前方到站,司遥还没反应过来,简寻已送了拉环,轻拍她的肩膀:“到了,下车。”
她一怔,忙背紧书包,脚步缓慢地跟上简寻。
地铁刹车迅猛,她一时不防,猛一个趔趄扑到他身后,脸蛋闷闷地磕在背上,双手下意识地抱稳能维持平衡的人物。
结实而流畅的肌肉,浮热的体温透过校服传到她的肌肤,染红了她小小的脸。
地铁停下,同站下车的乘客频频回头,肆无忌惮地窥探着年轻人的风月八卦。
司遥的脸色泛着淡粉,低垂着脑袋:“谢、谢谢……”
好像也不该谢什么,毕竟,简寻被动承受她的冲击,要不是他重心够稳,只怕两个人要在车厢摔作一团。
他果然没答话,提起纸袋瞟了眼,只说:“哪个出站口?”
司遥回忆着路线,抬头张望,指了右边的方向。
她住的小区算不上穷奢极欲的黄金地盘,可也是市里有名的富人区。
临江而建的大平层,周边商圈成熟,步行就能抵达CBD,沿线绿化好,也足够安静便利。
她跟简寻出了地铁口,可他并没有止步的意图,她当作不知道,不问,背着书包一路往家走。
直到二人停步在小区大门外,不得不开口说话。
“我……到了。”司遥眨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路灯下投落一道影子。
简寻撑开纸袋,从里面拿出三明治,再把袋子递给她。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行车道忽而有车灯闪过。
两人齐齐回头,田悦缓缓驻车,探出个脑袋冲着司遥笑:“宝贝女回家啦?”
司遥平时没觉得尴尬,冷不防听老妈肉麻,忽然浑身不自在,忙点了点头。
“原来你有同学是我们的邻居呀?”田悦下意识做了判断。
简寻没说话,司遥忙解释:“没有,妈妈。他叫简寻,就是帮我提高数学成绩的那位同学。”
田悦“噢”了一声,拖音绵长,“简寻同学,那个年级第一啊?”
她笑眯眯地看着简寻,分外热情:“要一起回家坐坐么?我给你们买宵夜。”
她也尤其不见外。
“不了,谢谢阿姨。”他总算开口,“我走了,司遥。”
司遥只来得及跟他说声再见,连谢谢也是在微信后补上的,简寻没回复。
她坐上田悦的车,两人一起从地库坐电梯。
“不能影响学习噢!”田悦笑盈盈地瞥了她一眼,点到即止。
司遥杏眼微瞪,头摇得跟拨浪鼓,从小到大都招架不住老母亲的“热情奔放”。
田悦跟司嘉年的学生时代,谁也没比谁安分,对女儿的教育格外超前,只要不影响学习和生活,保护好自己,其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妈妈,你想哪里去了。”
她嘟囔,也懒得辩解,握着毫无动静的手机,鬼使神差点进了简寻的微信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