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百无聊赖地坐在笛飞声的寝殿的床榻之上,暗红色的衣摆随着**的双脚在榻边轻轻摇晃,他思索着今天这样的日子,笛飞声应该早早回来的。
李莲花到金鸳盟已经大半年了,除了这间盟主寝殿他哪里都去不了,每日不过是看笛飞声来来去去,笛飞声有时会与他说话,更多的时候他沉默不语。李莲花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只是最近一个月,笛飞声常常夜不归宿,偶尔回到寝殿也是闭目打坐,一开始李莲花以为他在修习功法,有好几回他凑近笛飞声,最后发现他根本就是睡着了,而且他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
李莲花觉得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他定定地望着香炉上燃起的青烟出神,忽然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可推门而入的人不是笛飞声,而是一个戴着诡秘面具的红衣女子,她身量娇小显是一位少女,浑身的银铃珠玉随着主人的脚步发出清脆的悦耳的响声。
那红衣少女与李莲花对视一眼,可李莲花仍坐在榻上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少女似是有些不满,她缓缓走到李莲花面前,李莲花颇为疑惑,只见她指了指对面的供桌又指了指自己,问道:“你是…李相夷?”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李莲花微微一笑,终于起身,向着红衣少女拱了拱手道:“正是在下,敢问姑娘又是何人?”
“哈哈哈,小女子是南胤术师,没想到今日竟能有幸一睹李门主尊容。”红衣少女回了一礼,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了李莲花,这人实在好看,难怪笛飞声如此念念不忘。
“姑娘何以在此?”
“自然是笛盟主请我来的。”少女望向窗外,喃喃道:“今夜月色正好,不是吗?”
李莲花不明所以,又听少女莞尔道:“不过,要是他知道,兴许就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将我找来了。”
李莲花望着少女面具上繁复诡异的花纹,一股不安从心底升起,“他找你来做什么?”
“我是术师,他找我自然是施术了。用无心槐和心头血为引,可施魇术,亦幻亦真,无从分辨呢。”少女的呢喃如咒语般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南胤的邪术远比李莲花想的更加诡秘。
少女围着李莲花转了一圈,走到桌前捻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小口,看李莲花不语,问道:“你不好奇他给自己施魇术做什么?”
“比起这个……在下更想知道,为什么姑娘能看见我?”李莲花含笑道。
“今日是中元节,阴气大盛,不然以我的修为如何与鬼神通?”少女不急不徐拿出帕子将手指擦净,缓步走到李相夷的牌位前恭恭敬敬上了三柱清香。
“多谢姑娘。”李莲花端详着这牌位,笛飞声亲手刻的,刻的还不错呢。
“兴许是这个牌位把你困在这里了呢。”
“也许吧…..”李莲花微笑,“姑娘现在可以告诉在下,笛飞声到底在做什么?”
“他想见你。”
“见我?”
“他要我为他种下无心槐,借由魇术编织一个梦境,一个有你活着的梦境。”
“代价呢?”此种邪术,怎会不伤及自身?
“代价就是他给我金子啊。”少女不甚在意道。
李莲花收回脸上的微笑,血衣映着的苍白面庞此刻终于显露出了一丝狰狞,只是他没有实体半分也伤不了面前的人。
“唉呀,李门主别生气,你我本是同族呢。”少女退后两步,妥协道:“无心槐使人失智,受术者若日夜沉溺在魇中,最后可能会癫狂而死。”
“可有破解之法?”
“简单啊,不再施术就好了。”少女狡黠一笑,“可惜笛盟主不愿呢,非但不愿而且今日他还取了更多心头血,要我加大药量延长梦魇的时间呢,我看呐他巴不得再也不醒来了。”
好糊涂,李莲花扶额摇头,“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少女看着李莲花难过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中原江湖的二位大人物的关系并非像外界传言一般,“还有一个法子,就是受术者自己堪破梦魇,魇术自然随之破解不再有效。”
这两种法子说了等于没说,李莲花自是知道笛飞声何等固执,若要靠他自己想通放下执念破解魇术恐怕下个中元二人就能团聚了。
李莲花叹了口气,又向红衣少女施了一礼:“姑娘可能送我入梦?”
“可以是可以,只是你被困阳间太久了,魂魄不稳,我强行引你入梦可能会让你灰飞烟灭的。”少女为难道。
“姑娘可有心爱之人?”
……
李莲花怅然:“我还欠他一个真正的道别呢。”
“好吧,看在我们是同族的份上,我帮你。”
“多谢姑娘。”
不过片刻,笛飞声便回到寝殿,无颜紧随其后,见到早已等候多时的红衣术师,他微微颔首,然而术师面具下掩藏的眼睛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正在抚摸李门主牌位的笛飞声。
笛飞声将牌位上落下的一丝灰尘拂去,又将它摆放回原处,淡淡问道:“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少女撇了一眼床边的李莲花,笑着答道。
“无颜,替本座护法。”
“是,尊上。”无颜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那南胤术士,退出了寝殿。
“请笛盟主安寝。”少女摇了摇左腕的银铃,低声吟诵起一段咒语,只须臾,笛飞声便沉沉睡去。
李莲花始终立在床头,就像他死去的这七个月的每个夜晚,他都这样看着他,看着他越来越憔悴,却怎么都看不够。
李莲花伸手去描摹笛飞声的眉眼,“你能看见他的梦境吗?”
“不能,境随心转,魇中的一切皆由他所想所造。”少女小声答道。
“那我副样子会吓到他吗?”李莲花望着这一身血衣,实在骇人。
“既然是梦,你的形容自然也由你决定。李门主,你只要随我一道念诵咒语,便可入他梦中了。”少女的低吟又一次响起,李莲花复诵着并不熟悉的音节,缓缓闭上了眼睛。
银铃轻响,李莲花再次睁开眼,春光明媚梨花飞舞,树下一男一女眉目传情,好一对璧人,正是十八岁的李相夷和乔婉娩。
李莲花苦笑,这就是笛飞声的梦?梦里都是他与乔婉娩你侬我侬情意绵绵的样子?笛飞声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你是何人,竟敢在此鬼鬼祟祟的偷看?”身后掌风袭来,李莲花施展轻功掠过笛飞声,在他面前站定。
笛飞声一幅见了鬼的样子,他看看花树下的一对侠侣又看看眼前酷似李相夷的人。面前这人年过三十布衣荆钗,月白的衣衫显得他素雅沉稳,这绝不是他那小孔雀一般的死对头李相夷,可是刚才他明明使出了婆娑步,还有他眼角的泪痣,他不是李相夷还能是谁?笛飞声握紧手中的刀,心想自己一定是练功走火入魔出现了幻觉!
李莲花看着年轻的笛飞声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成疑惑又从疑惑变成迷茫,觉得十分新奇,他已经很久没有在笛飞声的脸上看到过如此鲜活的表情了。
“阿飞。”李莲花笑着唤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本尊来找李相夷比武,你是何人,为何假扮四顾门门主?”笛飞又瞧了一眼李相夷,他正牵着乔婉娩离去。
“我叫李莲花,你记得吗?”
“我不认得什么李莲花,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你的朋友,好朋友。”李莲花边说边去牵他的手,“阿飞,你好好想想,嗯?”
笛飞声想将手抽回来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他只能赌气般别过脸“我没有朋友。”
“不,你有的,你有我,有方多病,还有狐狸精。”李莲花仍然牵着他的手不放“你都记得的,阿飞,你都记得的。”
笛飞声像是受到蛊惑一般望向李莲花的脸,李莲花,莲花,相夷…
眼前的景色忽然发生了变化,四顾门消失不见,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笛飞声立于一块礁石之上,不知为何他落下泪来。
李莲花轻轻抚上他的脸,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水:“阿飞,我们约好在这里比试的。”
“莲花…”笛飞声觉得呼吸困难,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血液浸入四肢百骸,让他痛入骨髓。
有个人曾和他说,去去重去去,来时是来时。
那个人是谁?
“阿飞,是我啊,我是李莲花,你是不是很想我?”李莲花把颤抖的笛飞声揽进怀里,“你造了一个梦,梦里李相夷过着他原本想要的生活,可是你怎么把我丢掉了?”
笛飞声头痛欲裂再也不能承受,他蜷缩起身子痛苦道:“李莲花…是我害死了他,是我没有救活他,他…他是我最爱的人。”
“你看着我,阿飞。”李莲花俯下身来捧起笛飞声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我一直都在,从没有离开过你。”
“不,李相夷…李莲花,他死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笛飞声骤然挣脱李莲花的手臂,发疯似的举刀向着虚空砍去。李莲花无法只得拔剑去拦,二人刀剑相向的一刻笛飞声却忽然弃刀向着少师剑撞了上去。
没有鲜血没有疼痛,李莲花手中的少师在碰到他的那一刻,变成了一支小小的红梅,含苞待放。
李莲花将红梅插进笛飞声的襟口,又去拨他额前凌乱的发丝低声道:“别怕阿飞,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不行,在这里,我才能永远守着他…”笛飞声怔怔看着远方,早就残破不堪的莲花楼此时完好无损的停放在沙滩上,李莲花披着一身狐皮大氅在门口逗弄着狐狸精。
笛飞声只远远看着,片刻后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李莲花终于明白,原来笛飞声一直都是清醒的,只有击碎这个梦,他才能彻底摆脱魇术。
李莲花再次走到笛飞声面前已然变换了装束,他青面散发血衣托地,挡住了笛飞声看向莲花楼的视线,“阿飞,我已经死了,可我不是你的梦幻,我求了那个姑娘让她带我的魂魄来你的梦里。”
笛飞声身后的世界开始坍塌,他看见李莲花的眼中流下两行血泪,他想走上前去但双脚就像陷进沙土中一动不动,而李莲花轻飘飘就到了他的面前,他听见他说:“笛飞声,我爱你。”
冰冷的唇亲吻着他,霎时间天地归于漆黑。
“啊!”李莲花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身体,他撑着身子大口的呼吸,胸口好痛。
“怎么了?”笛飞声被身边人吓了一跳,他起身擦了擦李莲花额角的汗,关切道:“可是梦魇了?”
李莲花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有些怔忪,良久才幽幽道:“我梦到我死了,变成了红衣厉鬼。”
“不怕,一个梦而已。”笛飞声把李莲花捞进自己怀里,在他额头印下一个温软的吻,“你看,已经是早上了呢。”
窗外晨光熹微,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