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本生 第15章 更美

“娘，我真的遇见了海神，他还送了我一只金螺，让我相见他的时候就吹奏这个海螺，他不仅夸我的歌很好听，还说我有一颗善良的心。”

“这个海螺，只有心怀善良的无瑕之人才能吹响。”

“他们说，我才应该是这一年的神女，因为我受到了海神的青睐。”

“娘……我想吃你做的桂花糕了。”

“娘，你走吧，到外面生活好么，你应该再给我生一个弟弟妹妹的。原谅女儿不能给你尽孝，毕竟，我可是成为了海神的新娘啊，怕是不能轻易回到人间来吧。”

“娘……”

妇人的手脚已经被彻底地控制住了，胖乡长的脸色则是比锅底还黑，他想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过去的数百年里，献祭从未出错，论到他的时候怎么就有这么多的幺蛾子？

“晦气啊，把这个疯婆娘拉下去，关到大牢里，不准给她吃喝！这可是海神祭，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地方么。”

他看向小胡子，示意小胡子动手，小胡子便继续点头哈腰了起来，来到妇人的面前，把她手中沾了灰的糕点统统用脚踢到地上，拽住妇人臂膀就把她拉了起来，又伸出自己的脚踩上地上的糕点，用脚尖将这些糕点碾成了泥。

他使劲地哼了一声，小胡子也随之微微一动，妇人的目光看向那些被碾碎的糕点，一些糕点沾在他的鞋底，一些被践踏过的糕点委顿在地，呈现出凄惨的状态，唯一完整的糕点也早就沾满了尘土。

胖乡长看见这一幕，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做正事，清了清嗓子拉长声音道：“仪式继——”

小胡子看见妇人愤恨的眼神，唇角一咧，未料妇人居然一把甩开他，低头狠狠咬向他的手臂，像是要从他的手臂上撕扯下一块肉来，他吃痛，狠狠的拽住她的头发，就要重重的掌掴她。

“——续。”

胖乡长的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落地，小胡子的手掌也还没来得及印在妇人的脸上，便见一个影子倏然闪过，一下子闪到小胡子的面前，小胡子还没看清来人，就觉得一只手重重的握上自己欲要打人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是把他拽着妇人的手重重扭断，清脆的咔嚓声响过之后，便是胸腹处传来的剧痛，随即他便看见四周的景物都倒退了起来。

昏厥的前一秒，他想到，不是景物在后退，是自己被打了后退了出去。他如断线风筝一般落地，还划出去几米，身上满是尘灰，最终不甘地歪下了自己的头。

“谁，谁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敢如此行凶。”

行凶者当然是燕无歇，他将自己的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像是刚刚触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菡萏愣住了，妇人则是茫然的跪了下去，试图去拢地上的桂花糕。

这时，却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清冷冷的，如同碎冰撞玉，“是我指使他的，因为这桩婚事，我不同意。”

声音从人群后传来，胖乡长惊疑不定地望去，便见一个女孩缓缓的自人群中走出，穿着赤色的凤冠霞帔，手挟红伞，却是青丝披散，不施粉黛，神情淡淡，宛若业火上一片霜华，素白剔透的血肉在霞光下流转神光，宛若降世天人。

她所到之处，众人不由自主的退避，之间退避出一条小路，她便顺着这条小路一步步走到胖乡长面前，目光扫了扫菡萏，最终停留在坐在地上，呆呆看她的妇人身上，停留在那脏污的桂花糕上。

妇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惑。

天地似乎都静了下来，希华缓缓地半蹲了下来，握住了眼前人的手。

眼前的人，曾经给过她一碟桂花糕，她居然从那碟桂花糕上吃到了苦味，那是数百数千个时日凝结出的悔恨、痛苦、绝望……

妇人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苦，希华便将自己的额头抵到了她的额头上，记忆流转，最终从鲜活变得死寂黯淡，最终化作水面上浮现出的一抹赤红，那抹赤红逐渐氤氲开来，红色却是越来越浓……扭曲盘旋的龙蛇之影，发出细细的餍足的声音，宛若啼哭……

妇人眼中痛苦之色更重，此时，希华握她的手却握的更紧了，她贴近妇人的耳朵，轻轻的唤道：“……娘。”

妇人顿住了。

希华便用手捡拾起了落在地上的一块完整的糕点，吹了吹，欲要放进自己的口中。

妇人却一下子拉住了她，像个孩子一样摇了摇，“脏。”

希华已经把这块糕点重新塞到了自己的口中，随即又在她耳畔低语道：“娘，其实我好早就想说了，你做的糕点放了太多糖，很腻。糖是很贵的啊，倒是省着点呀。”

妇人的眼里闪过一抹震悚，一行泪水滚落之后，她颤抖着声音说，“你，你回来了！”

希华却向狗头少年递过去一个眼神，少年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劈之下，妇人便陷入了昏厥。

“你，你们就是劫走神女的人，你们是神女的同谋！”

胖乡长与周围的人立时喧哗了起来，同时还有一个人惊叫了起来，“就是这个狗头妖怪打晕我的。”

希华道：“安静！”

“我不是来破坏这个婚礼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婚礼的。”

希华看向所有的人，用手轻轻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把自己的青丝拢到后面，微微抬起头环视四周，“她这样的，在海神祭典上逃跑的人，有什么资格成为海神的新娘？连当海神的婢女都不配吧。”

“有资格成为海神新娘的，只能是我。我比她更年轻，更美丽。”

她的话语含着讥诮，却让她端丽无瑕的容颜多了一些人气，晚霞的光照在她的身上，一半黑暗，一半明亮，却更衬她如神似魔，让人移不开自己的双眼。

她来到菡萏的面前，一把将菡萏从竹筏前拽开，菡萏却拽住她的衣袖，恰好对上她幽黑若珠，宝光煜煜的眼睛，看见她长而卷曲的睫毛，她一时讷讷，低头哑声道：“你真的是疯了。你不该来。”

狗头少年已经安置好了昏迷的妇人，此时正抱臂看着希华。

他道：“别磨蹭了，再磨蹭太阳都要下山了。”

菡萏惊疑不定望向狗头少年，他们……不是朋友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阻拦她，要知道竹筏倾倒还不算什么，最可怖的是那些盘旋在海域周围的怪鱼，那些怪鱼有着尖利的牙齿，发出的怪声让人不由自主的颤栗，一有活物落入水中便会被它们迅速瓜分，不出半盏茶时间它们就能把一只活羊啃食的骨头都不剩。

希华振了振衣袖，坐在竹筏上，示意仪式继续，胖乡长看看希华又看看狗头少年，为这场闹剧感到十分心累。

呵呵，这个小娘子，生的这么好看，他本来是想把她纳成自己的小妾的，不曾想居然脑子有问题。他看看希华，咽了一下口水，最后还是忍痛道：“既然你这么虔诚，那就你当神女吧……”

“不过，”他又看向菡萏，“你身为神女，私自潜逃的罪名，却是不得不算，把她一并押入大牢，由我审问。”

他的眼里却颤动起淫、亵的光芒。

此时的希华已经被推到海中，竹筏在海面上微微晃动了起来，她回转身体，看向岸中的人，道：

“现在你们可以叫我海神夫人了，我以海神夫人的名义命令你们都不许动，在这里等我回门。

回门的习俗好像是三天？不过，我想，以我的美丽，在海神那里讨些殊荣想来不难，我会尽快归来的，劳烦你们在此等待。”

她确实是美丽的，美丽的人说自己美丽，总会惹来一些善意的笑声，毕竟哪里有自己夸自己美丽的。

此时此刻，却并没有人笑，一来是因为气氛的诡谲，二来是因为她硬邦邦的话语，她像是念话本台词一样念着这样的话，无端的却透出一些肃杀之气来。

她不像是在说“以我的美丽，在海神那里讨些殊荣”，而像是在说“以我的能为，扒了海神的蟾蜍皮”。

她低下自己的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感受着竹筏上微晃的触感，居然从脖颈处牵出一条链子来，链子的那端便是一只金色的海螺。

真是海神庙供奉多年的海螺。

岸边的人都骚动了起来。

希华已经顺着竹筏飘出几丈远，望着这些人群，她缓缓地将海螺口抵到了自己的唇边，从喉咙处发出几不可查的气音，“我真的能吹响这只海螺么。在海神庙的时候我吹过它，听不见什么声音啊。”

莲魂般若轻轻的笑了一下，“吹吧，一切都将遂您所愿。”

于是希华吹奏起第一个音，没有任何的声音，海面却逐渐泛起涟漪来。

燕无歇一下子放下了自己抱臂的手，脸色沉凝了下去，当然了，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他的沉凝，他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狗头帽子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