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官回到客栈时,大堂还有不少要打尖留宿的客人。
小二正在忙碌,留神到客人们似乎都安静了一瞬,他也跟着看,原来都是在看琏官。见琏官要上楼,小二忙陪着笑跟过去:“客官留步,您那兄长让我带句话,让您什么时候回来了,往他的房里去一趟。”
琏官点头谢过他,便上去了。
要留宿的客人见她走得没踪影了,不由道:“这姑娘长得还挺好看,比刚刚那泼辣些的妹子长得还好,就是脸色不太好。”
有人应声道:“外头这么晚了,她从哪里回来的。”
“嗐你没瞧着人家姑娘披着一身男式长袍不成,人家自然有情郎相陪。”
客人议论着,忍不住嬉笑起来。
小二不跟这些人起哄,反倒有些严肃:“客官们,慎言,那可不是普通的姑娘家,是修仙者。”
桐山镇毗邻桐山派,素来受桐山派庇护,平常有些什么妖魔鬼怪官府无法解决的,都会求助桐山派的修仙者。门派弟子力所能及,一般都会助官府百姓铲除妖魔。
几百年风调雨顺,桐山镇的百姓对修仙者都是尊崇的。多少年来,也有很多想要修仙的人慕桐山派的名而来,没有灵根的年纪太大的,大多会选择在镇上落脚安居。
修仙者有好有坏,但桐山镇的人都认为修仙者好的多,坏的平常人最好也不要轻易去招惹。不然惹得对方生气,轻则受伤,重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经店小二那么一提醒,那些嬉笑的客人就不敢笑了,也不再说琏官,倒说起路上的见闻。
昏暗的楼梯口,有个人无声无息地站在阴影处,一动不动。直到有客人踏上楼梯,她才拉紧身上的长袍,继续往上走。
琏官敲裴元的房门进去时,花田正在一勺勺伺候他吃药。大概是刚喂不久,碗里还有大半剩余。药很苦,裴元摆手道:“算了算了,我全吞了吧。”
他将药碗拿起,咕噜噜一口气闷了。吃完药,整张脸就皱成一团。
琏官自顾自地在房中唯一的那张桌子前坐下,给自己倒茶。等碰着茶水,才发现茶水是冷的。
裴元从苦涩的药汁里回过神,眉头还是拧着:“师妹,你是不是在报复我?开的这什么药,忒难吃了。”
琏官没有再碰茶:“治风寒的药,良药苦口利于病,你没得选。”
沦落到现在这样,可不就是没得选?裴元大笑着靠在迎枕上:“是是是,我还要谢谢你了师妹。”
夜深了,琏官说正事:“这趟出来地急,我身上的银两不多。在这里的吃住花销,再买辆马车,买些米粮锅具,便所剩无几。”
赶路吃饭住宿……样样都要花钱。
花田放好药碗:“不怕,我会些变化之术,变些银子日常用,倒也方便。”花田没考虑过钱的事,以前她独自在世间走动,不愁钱花。用点变化的小法术,钱要多少有多少。
裴元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道:“那可使不得,毕竟是变化之术,法力散去就是空。平常人养家糊口已是不易,我们若是这样欺骗他人,就很不妥当……师妹,经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跟花田出门急,也来不及准备,现在这身上一两银子都没有。”
裴元病了,又多了一个琏官,若是不能用变化之术……花田想了想,道:“你们修仙者不是都会除妖魔鬼怪吗?那我们便一路走,一路斩奸除恶收钱就是。”
这法子裴元觉得可行:“可惜我这身子法力被禁,帮不了师妹你什么忙。”
花田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就是妖,平日还要照顾裴郎,我可能也帮不上你多少。”
斩妖除魔这些与琏官而言,并不难,所以琏官直接分工:“我挣钱便是,明日我去买马车以及其他事物,花田就照看师兄照看马儿,日常负责赶车。”
赶车那可是风吹日晒,外面还那么冷……花田看向裴元,裴元笑着握住她的手:“花田做这些都没问题的。”
见此,花田只好低下头。
安排妥当,无人说话,琏官就默认暂无异议。想起过来的原因,她又问裴元:“小二让我过来找你,你有何事?”
裴元抚着花田的手,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时间不早,我看你那么晚不回来,所以嘱了小二告知你过来。你虽能施法,但到底孤身一人,势单力薄。我们既同行,便应该互相照应。告知每日去哪里,做什么,大概什么时候回来。琏官,你说是不是?”
他说的不错,琏官从座位上起身:“我知道了。”
等琏官带上门出去,花田才低声道:“裴郎,我不想赶车。”
裴元抚着她的手心:“劳累你为我忍些时候……我再休养些时候就能画画了,卖了画我们就有钱,有钱我再跟琏官商量请个车夫便是。”
裴元画的图价格都不低,等琏官自觉花钱请车夫,还不如自己请一个。有了这个承诺,花田很快便笑逐颜开。
*
天明,琏官早早就出门,在车行看好了一辆稳固结实的车。车行隔壁就是桐山镇最大的马场,各类的马儿都在脖子前挂了块木牌子,写明大致价格。她循着马场转了一圈,发现这当中并没有她买得起的马儿。那马车她选了最好的,这剩下的银钱就不够了。
车行的伙计看到琏官空手回来,便给她支招:“姑娘,拉车也不是非要用马。你所求不过是走路稳当,若不求快的话,用小毛驴也使得。行路难,马还容易被人偷了去,用小毛驴就不必担忧这些,价还便宜些,以后转手卖出去也容易。”
琏官考虑着小伙计的话,便去看驴。最后驴没看上,倒是看中了一只骡子。这骡子长得像马,叫声又像驴,有两只长长的耳朵,身材精壮,价还比马的价格高,所以看的人少。
她对着那骡子转多久,掌柜就介绍多久,嘴都说干了,还摸不准她到底是来买的,还是来看的:“姑娘,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这个价你看合适不?”
琏官看着掌柜张开的大掌,她手头上的钱明显差得远,想了想,她掏出几块灵石:“能不能用这个换?”
灵石是修仙者买卖灵器法宝的货币,平常人不一定识得,但桐山镇在桐山脚下,认得的人就多了。灵石铺子每两个月在街角开门一天,人们如果有灵石,也可以进去买东西。可惜寻常人很难得到灵石,灵石一般在黑市流通,价格很高。
掌柜看那几块灵石成色极好,一时笑得心花怒放:“能能能,足够了。”
骡子牵回来,车行伙计想她之前看马原来不是没钱,而是看不上,自己居然还让姑娘家看毛驴,那她更看不上了。伙计于是殷勤地教她怎么栓骡子,等骡车装好,琏官又给了伙计一些赏钱。小伙计乐呵呵的,问她可会赶车。琏官道不会,他便教她。不想琏官上手很快,很快就学会了。
她不急着回,在集市逛着,买些她觉得适用的东西,米面粮油,锅具陶具,炭火棉被……又拿两个铜板,换了五块饴糖。
路上人来人往,她头戴斗笠,咬着糖块,偶尔听路人的议论。不外乎,哪里打仗了,哪家跟哪家又吵起来了,谁家的鸡被偷了,今日的栗子什么价……琏官转了一圈,绕路去昨日大黑老鼠带她去的小巷子。院子的火灭了,有两个老妇在巷口闲聊。
老妇一道:“幸好我们救火救地快,又没什么大风,还赶上了下雪,这火才没烧大,不然我们的房子都要遭殃。”
老妇二道:“欸我听说那院子是住着人的呢?”
老妇一点头:“是茶馆说书的,看着一把年纪了。在这住了好多年,没有成婚,也没有儿子。真是可怜,官府的人说尸骨现在还没找到。”
“嗨等过两天,大概就能找见了……”
琏官在院子里没看到官府的人,这里被烧地只剩框架,梁木焦黑,地上都是断壁残垣。所到之处都积满了厚厚的黑灰,被人踩踏翻找过的痕迹也太多了些,可能是在找那个“老吕”。
琏官闭上眼,开始探查这座院子。虽然被烧成如今模样,但无疑,这座院子的方位极好。琏官随着探查所示,缓步走至房屋西北角,缓缓睁开眼——她站着的位置,正好是昨晚她在大厅的位置。
当时阵法被言洄所破,她便感此地阴气太重。如今天亮,阴气被压制,她才过来看。若有人通灵,站在她所站的地方,就可见目之所及,都是鬼。这些鬼密密麻麻聚在同一处,摩肩擦踵,足足有上百只。所幸,白日里阳气重,他们没了阴气支应,一个个都变地呆滞无神。
抽出手腕处的细长软刃,琏官用力将软刃沿着原先阵法的痕迹插入,越往深处,软刃也不断延长,伸长探至数米不能再继续了,她才顿住。软刃一旋一扭,被她用巧劲将地块撬起大半。
厚厚的地块下,赫然是一具具人的尸骨。那些尸骨干净洁白,被叠地整整齐齐,人头对人头,人脚对人脚。阴气直冲口鼻而来,却没什么**气味,不知道在这里埋了多少年。
地下阴气突然上涌,百鬼也察觉到琏官,一个个森森然地看她。
她双唇微动,法咒念完,她再次喃喃说话,却发出浑厚的男声:“吕泰!”男声在百鬼穿行,嗡嗡作响。
听到这句召唤,那些鬼顾不得自己是不是吕泰了,他们纷纷来应。百鬼中,说什么的都有,像日常琐事,一些密辛**。琏官从他们的回应中去分辨这是什么人,将这些琐事秘辛记住,终于,被她听到搜寻许久的那声:“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