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在一个男人府上,宋朝月实在做不到如同在家中那般安稳。
太阳未出,她就起来洗漱。
按照约定,今日晨起后,孟祈便要带她去见玉娘。
她很担心,玉娘在牢中会不会受刑,会不会冷,会不会吃不好、穿不暖,恨不得马不停蹄就去见她。
可是现下还早,孟祈想必也没有起床。
她只能一个人在这府中独自走走,东南边厨房的烟囱里已经冒起了炊烟,与泛着鱼肚白的天空相映衬。
或许是在山泽城的原因,孟祈的宅子里也免不得种着许许多多品种各异的花与树。
现下繁茂树枝上的鸟儿也从晨光中渐醒,宋朝月走在树中小径之上,沉浸感受着山泽城那湿润的雾气。
忽而,疾如风的簌簌声从前方飘荡到了宋朝月的耳朵里,她循着声音来源走去,便见孟祈在这初春时节,**上身,认真练着剑。
听到脚步声,孟祈唰一下收下自己的佩剑,招式利落。旋即拿起随意搭在旁边石头上的外衣,三两下穿上。
他低头系着最后一颗领扣,见到宋朝月并不诧异,更是没有丝毫的不自在,“起这么早?”
“嗯,我担心玉娘,睡不着。”宋朝月如实回说。
孟祈略带着嘲弄的语气问:“想不到你竟这般有情有义。”
宋朝月没听出他语中的嘲讽,回说:“玉娘待我好,那我自然也要待她好。”
孟祈本放松的眸子突然锐利了起来,他盯着宋朝月,“是吗?谁待你好你便待谁好?我怎么你不觉得会是那样的人。”
宋朝月见他这般看着自己,是错觉吗,她怎么从他眼中读出了恨意。
其实孟祈心中早有了答案,他拿着佩剑从宋朝月旁边掠过,说了一句跟上。
宋朝月听到后连忙迈开步子,想要追上前面人的脚步。
怎奈何两人身量实在有差距,孟祈大步走一步,都抵得上宋朝月走两步了。
宋朝月埋头奋力追赶,怎奈何前头有个不顾她死活的。
就那一瞬,宋朝月的斗志就突然起来了。她默不作声地小跑起来,势要超过孟祈。
在她越过孟祈半个身子后,故意回头得意地朝他挑了一下眉。
可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叫她没能看清脚下的路。踢到一个矮矮的石阶,扑通一声,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孟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原本还有些愤懑,见到宋朝月将摔之际,伸手就要去抓她。
可就是失之毫厘,他的指间划过了宋朝月的衣袖,随即便听到响彻府中的一声惨叫。
“啊——”
宋朝月被摔懵了,四肢一下僵硬动不得。
孟祈皱着眉要上来扶她,她痛得直嚷嚷,“别别别,别动我,疼!”
眼中因疼痛而泛出了泪花,方才那副明媚得意的模样彻底消失不见。
孟祈的手滞在半空,不知是该扶她起来,还是不扶。
宋朝月趴在地上冷冰冰的,四肢也终于有了知觉,见孟祈还愣着,一滴眼泪从眼眶里跑了出来,“都怪你,非要走那么快,扶我起来呀!”
孟祈这才上前,用手将宋朝月像小鸡仔一般拎了起来。
宋朝月被孟祈连扶带抱地给弄了起来,她一手扶着旁边人的小臂,左腿却疼得紧,应当是摔破了。
“还去吗?”
“当然去!”
就算是受了伤,这玉娘也是一定要见的。
没办法,孟祈只得扶着她一路往出走。
她一蹦一蹦地跳着,脸上还挂着泪痕。有大清早起来的仆从见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俱是低头不敢看。
宋朝月被孟祈扶到了马车边,然后被其一把抱了上去,坐在了马车里。
充当马车夫的孟梁见宋朝月这副样子,忙问这是怎么了。
宋朝月白了一眼孟祈,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在宋朝月上马车后,孟梁偷偷问孟祈,“公子,您不会是打孟小姐了吧,我跟你说,可不能随便动手打女子啊。”
孟祈此时很想将孟梁踢下马车,怎奈还需这个苦力,只得咬牙憋着火掀帘子走了进去。
宋朝月已经坐下,她的膝盖依旧一阵阵抽疼,伤口处好像已经黏在衣裙之上了。
“你能不能转过去,我想看看我的膝盖如何了。”
孟祈依言,转过身,眼睛看向马车外的向后倒去的街景。
他听到身后有布料窸窣摩擦的声音,听见了宋朝月的掀开裤腿的抽气声,听见了她委屈地吸鼻子。
不知怎的,他指了指车厢后部,同她讲:“里面有伤药和纱布,你自己处理一下。”
身后再次响起了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宋朝月才说了一句,“你可以转过来了。”
孟祈轻轻转动身子,视线对上宋朝月,她便别过眼去,不愿看他。
孟祈失语,果然是同一个人,即便再来一世,性子丝毫没有变。
他将手搭在旁边的小案之上,用食指顶着太阳穴,观察着对面的宋朝月。
“你缘何生气?”
宋朝月用牙齿咬了咬下唇,回说:“你故意走那么快,害我摔了,我自是生气。”
他故意走那么快?他有吗?
孟梁在外听着马车内两人争执,呼吸一下屏住。
他也没曾想过,原先在国公府里看起来如此温顺的宋朝月,而今竟然敢跟公子呛声了。
要知道,公子可是那些穷凶恶极之徒见了都极为畏惧之人。可这位……好似根本不怕。
他驾着马车领二人去到山泽城的牢狱门前,马车将停,孟祈便抱着宋朝月下了马。
此刻在他怀里的宋朝月只有一句话想说:这是又演上了。
她也不想管了,这人爱如何演给他人看便演吧,反正她膝盖有伤,还能省些力不是。
不过这次倒是有些不同,孟祈将她抱到监牢门前便放下了,在双脚着地的那一瞬,宋朝月不明所以地看着孟祈,反而得来了孟祈的一句调笑,“怎的,还要我抱?”
宋朝月的脸瞬时红得如同烫熟的虾,没有应他的话,兀自一瘸一拐地往里走。
门口守着的牢兵虽不敢直视,却也在偷偷打量着二人。
孟祈不着痕迹瞥了他们一眼,三两步并到宋朝月身边,扶住了她,“阿月,这牢中通道狭小,我若是抱着你,实在有些不便,你莫要生气。”
宋朝月走在前头,感觉到有一双大掌从后撑着自己。
这样的话反而叫她生不出欢喜,心中更是泛着苦。
这般场景她曾想过无数次,而今实现了,不过却是孟祈所演,等到离开此地,两人可能又是陌路。
牢狱阴暗,宋朝月总感觉骨子里每一处都钻进了阴风,叫人不寒而栗。
玉娘一个女子,住在这样的地方,怎能吃得消啊。
在前头狱卒提着灯的引路下,她终于见到了前几日来信的玉娘。
她还穿着被抓时的那身竹青色襦裙,一头乌发也尽数披散下来,不少已经拧作了一团。
前头狱卒开了门,宋朝月紧跟在后头就走了进去。
她顾不得膝盖上的伤,一下子扑跪在玉娘坐着的那一大堆枯草跟前,紧紧搂住了她,上下检查着她的身体可有受伤。
“玉娘,如何,可有人对你用刑,你在这地方可吃得下东西?”
玉娘才被关进来两三日,虽唇色有些苍白,不过暂还未受刑,是以身体也还尚未受磋磨。
“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你且一定一定要宽心。”
宋朝月这么安抚着玉娘,可是自己却也没有底。
她们成了别人的替罪羔羊,而今对方是谁,却都还不清楚。
牢外,孟祈站在一墙之隔却又不被牢内人发现的地方。他默默听着宋朝月与玉娘所说的每一言,发生了何事。只从这只言片语里,他也能猜到怎么回事了。
孟梁在他身旁,见自家公子垂眸沉思,安静地不去打扰。
“你去同左河说,这个玉娘,我要带走。”
孟梁听罢,动作迅速地去往了府衙。
宋朝月在牢内同玉娘说了好一会儿话,到最后,才依依不舍离开。
出了牢门,看见独自站在昏暗油灯之下的孟祈。
他好像总是自己一个人,无论是几年前,还是现在,总是这么孤零零站在那儿,瞧着可怜。
听见声音,孟祈偏头看她,正好撞进宋朝月那双带着怜悯的眸子里。
他连忙偏头躲避,这是他从小到大最害怕看到的眼神,别人可以惧他,可以厌他,可独独不能怜悯他。
那眼神,就好像穿透了他日夜铸造的盔甲,见到了他破碎不堪的内里,他会因此而恐惧、无措。
他的动作自然也落到了宋朝月眼中,宋朝月垂眸,轻叹了一口气说:“走吧,咱们回去。”
孟祈未走,站出来挡住了宋朝月的去路。
他的身子挡住了宋朝月面前所有的光,叫宋朝月只得抬头望向他。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宋朝月没有说别的什么,反而是又看穿了孟祈的伪装。
孟祈嘴硬道:“没有不舒服,我想问问你,你可想救玉娘出来?”
宋朝月点点头,那是自然。
“那好,这是钥匙,接上你那个玉娘,走吧。”
孟祈指尖勾着牢门的钥匙,举到了她眼前。
宋朝月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感激地拿过了钥匙,打开牢门将玉娘从里面扶了出来。
玉娘也是一头雾水,自己才将见过小姐,这就能出狱了?
可等到她被宋朝月搀扶着见到门口等着的孟祈时,更是一惊。
她先是朝孟祈礼貌地笑了笑,然后问宋朝月,“小姐,这位是?”
宋朝月看了眼孟祈,随即贴到玉娘耳朵边小声道,“情夫。”
孟祈嘴角不受控地轻抽了一下,这宋朝月是不是又以为他听不到,情夫这二字,听起来怎么如此难听!
孟祈:情夫!她居然在外介绍我是情夫!我是她偷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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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情夫